就这么任由她怒气冲冲地回去,他这厢虽是迫不得已抽不开身,但是落到她眼里,估计以为是他故意晾着她。
想着从小都是他明里暗里给她台阶下,这晾了一下午,只怕她如今心里也不好受。
他负手踱步到廊上,抬头望着已经黢黑的天色
她这会也许还在难受。
走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眼眶通红,只是跟他赌着一口气,那眼泪憋着没流出来,估计一回去,躲在没人的地方,不知道怎么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一下午,他心里那团因她顶撞生出的气早就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微微的纠结。
是直接去找她把台阶送到她跟前呢,还是让人去请她过来吃饭呢?
慕容凤来在他屋里呆了一下午,她不会乱想吧。
胡思乱想其实也是应该的,哪有不吃郎君醋的小娘子,若是有,便说明不正常。
他一下午门窗都是挑开的,身正不怕影子歪,她若是为此事又闷闷不乐,他也能有足够的说辞将自己摘干净。
望着花园里丫鬟们一盏一盏地点燃风灯,用铁杆挑起灯挂到檐下,他微微有些不悦,这些新采办回来的丫鬟忒不懂得看主子眼色,知道主子闹得不快,一个个跟个木头似的——
也不知道从中调匀,传个话,递个消息也好,可她们呢——
他盘算了一会,想着什么时候换一批机灵些的下人来,有丫鬟见他站在槛外似是在等什么,匆匆从那头上了木桥,迈着小碎步跑过来。
“郎君要用饭么?厨房里饭菜已经做好了。”小丫鬟道。
他“嗯”了一声,拂袖转身,似是又想起什么,刚跨进门槛,又转过身来淡淡吩咐道:“去请县主来一块用饭。”
小丫鬟脸色有些犹豫,只是一瞬的变幻,立刻就被男人察觉,他微微蹙眉:“怎么了?”
他似乎生来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架势,叫府里的下人们望而生畏,哪怕只是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小丫鬟也瞬间将头埋得低低的。
小丫鬟赶紧摇头:“没......没什么,奴婢这就去请县主。”
宣沉渊越发觉得栀园里的下人没什么规矩,脑子木不说,一双贼眼还东张西望,他一甩袖子,在书案后坐下,目光又落到手边的娟秀书法上。
不知为何,看到那些密密麻麻方方正正的字,心里那些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他往后靠,微微仰头,闭目等人来。
槛窗外倦鸟归巢,涟漪荡漾,心里想着待会她来了,他得先板起脸色说两句才好,否则下次她嘴里还不知道要冒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左等右等,人没等到,又等到那个贼眉鼠眼的丫鬟。
这次她比方才还贼眉鼠眼,一开口,几乎让他气晕过去。
他这半下午,对着慕容凤来这样才貌兼备的公认美人心里都分出一丝心神来挂念着她的事情,好不容易等到得了闲,他主动将台阶递出来——
他甚至设想过她得知他邀请她一块用晚饭是什么表情,是故作生气心里窃喜,又或者是收拾好自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甚至她哪怕拿个乔,让人传话让他过去找她也是好的。
能想的都想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命人煮银耳羹,又在院子里打八段锦,打完了八段锦还洗了个澡上床睡到现在!
他气的呼吸都在发颤。
天都黑了啊!
从晌午睡到傍晚,她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脸色铁青地坐在椅子里,槛外的小丫鬟还不怕死地问他要不要吃一碗银耳羹。
他深吸了口气,撑着书案站起身,头也不回往内院走,主楼院子里灯火通明,屋内却灯光幽暗,他“哐当”一声一把推开门,忍住想要直接冲进去一把掀开她被窝的冲动,强忍着怒气对身后紧跟进来,瞠目结舌地流云道:“你主子呢?”
流云跟宿月面面相觑,压低声音道:“娘子还在睡。”
——
芷蘩被吵醒时,刚一睁眼,还以为自己瞎了。
满目漆黑。
她吓了一跳,迷迷糊糊撑着床沿爬起来,撩开帐子,这才看到外室从屏风上的琉璃透进来的熹微灯火。
原来是天黑了。
刚一起身,就听到外室传来忽高忽低的声音,几道人影模糊不清地透进来。
“睡睡睡!就知道睡!人都要睡死过去了,还不把你们娘子喊起来!”
紧接着就是微微有些匆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流云和宿月笼着袖子进来,脸色很是紧张的不由分说上来就扒开她身上的被子,架着还迷瞪的芷蘩下床穿衣服。
宣沉渊昂扬的声音又隔着屏风响起来。
“晚上不睡!白日不起!满大街看看,哪个姑娘有这么能睡的?”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人也不困了,三个人在里间大气不敢喘地穿衣穿袜,宿月又简简单单给她挽了个堕马髻,连钗环都来不及给她插上,就推着她出去。
芷蘩木着脸走到一脸阴沉的男人身前,起得着急,她午睡时又是压着腿侧身睡的,一起来整条右腿都是麻的,她强忍着腿麻,暗暗咬牙,“我还以为哥哥早回去了,哥哥吃了么?”
方才头发挽的着急,三人竟都没留意还有一撮头发成了漏网之鱼,她一低头,那撮头发溜到女子光洁的额前,呲啦啦地挡住她的眼睛。
看她一副浑浑噩噩无精打采的模样,他气不打一出来,太阳穴连跳好几下,深吸了口气,拂袖一屁股坐进官帽椅里瞪着她。
“以为?”他冷笑一声,“我瞧你是巴不得我走吧,我走了,就再也没人管你了,想做什么做什么,睡的阴阳颠倒了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奴才也只拍手叫声好!”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当着她的面贬损她的贴身侍女,她面子上过不去,回瞪他:“她们才不会!”
“还顶嘴!”他竖起眉毛,扬声道,“看看你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明日江荷江蕊来了见着你这副样子,天知道她们要背后如何笑话你。”
原本打完八段锦美美地睡了一场午觉,睡得酣畅淋漓,心情大好,她都不想跟他计较晌午两人的龃龉了,可是现在一见面扑头盖脸又是一顿训斥,还搬出江家的表姐表妹来——
她心里苦闷,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觉得委屈,心里那股汹涌的苦水再也憋不住,决堤一样的从眼眶里冲了出来,终于再也忍不住,披头散发的呜呜大哭起来。
刚起来,一下午没吃东西,一扯起嗓子哭嚎起来人就有些喘不上气,眼前发黑。
她左摇右晃,看似飘摇无助,却还能精准避开他伸过来搀扶的手,扶着茶几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下,坐着哭才不至于摔倒得太难看。
宣沉渊一腔怨怒转瞬消散了,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担忧。
“别哭了,哭狠了当心晕厥过去。”他蹲下身轻轻抚摸她颤抖的脊背,她歪靠在茶几上啼哭,听到他说起万一哭晕了又要吃药时,这才收拢了声音,抽泣着别过脸不去看他。
宿月端着手里的托盘,托盘上是一盅青瓷盏,里头盛着炖的烂烂胶质粘腻的百合银耳羹,看着里头兄妹二人趴在一处低头耳语,只能站定在槛外。
宣沉渊朝她招了招,接过她手里的银耳羹,低声哄着脸憋得通红的芷蘩:“一下午没吃东西,吃一碗垫一垫,当心头又晕。”
宿月抱着托盘行了个礼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芷蘩不看他手里的银耳羹,掀起眼帘睨他,哑着嗓子:“江家表姐妹什么时候来?”
他舀起一勺自己先尝了口,果然煨得软烂香糯,红枣和百合还有去年存下的干桂花香气融合到一起,入口便甜津津,沁人脾胃,他又舀起一勺喂到她唇边,闻言一顿,“大约明日就到了,怎么了?”
她别过脸,梗着脖子道:“来了好,省得哥哥整日没事看着我就动肝火,惹得大家都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