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凤来精致的面容上血色瞬间消失,她喉咙滚动,颤声道:“明仪不敢,明仪只是为了郎君的大业着想,而且也是陈叔吩咐.......”
“够了。”宣沉渊振袖拂手,拈起那张写满了试题的卷子,白纸黑字,薄如蝉翼的宣纸面透过皎白的天光,墨迹与白纸泾渭分明。
若是人生也能像纸与字的界限这般泾渭分明就好了,可是太多时候想走的路不好走,想做的人不好做,左右摇摆着,渐渐长成如今的自己。
若是当年得知自己的身世便与承曜太子的旧部断的干干净净,今日便不会有慕容凤来这样的人跪在他的面前劝他三思?
一声“够了”,她无从辩驳,慕容凤来咬唇,嫣红饱满的唇被咬得发白。
“以后有消息,还是让手下的人来传便是,你身份特殊,来来往往总有不方便。”
宣沉渊语锋一转,“有时候心操太多了不是好事,你一贯会揣摩别人的心思,应当知道,她在我这里的分量。”
慕容凤来有些承受不住,手抓紧摊开在裙摆上的莲花玉佩,玉佩坚硬的棱角硌在手心,她瞪大眼睛,微微哽咽:“郎君这是再也不想见到明仪了么?”
她为了他潜伏在帝后身边多年,他竟然为了宣家的女儿——
有血海深仇的仇家之女不再想见她!
宣沉渊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起身扶起她:“明仪。”
他的语气不可谓不语重心长,不可谓不温柔缱绻:“你在我心里与别的女人不一样,何必将自己困在情爱之中?你知道我最喜欢看你什么样子么?”
慕容凤来身子一软,鬓边的珍珠流苏颤抖个不停,破碎的阴影斑驳在皎白的脸颊上,好像有一块钝刀子一刀一刀的割开她的心,她为了他十几年的苦心经营,迎来送往,在他的心里的分量竟还不如一个娇蛮小姐。
为了宣芷蘩,他甚至愿意这样温柔的牵住她的手臂,扶着她起身,任由她半倚半靠在他身上。
这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地触碰她。
他身上的草木香气叫她心乱神迷,她心里又喜又悲,明知道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她却依旧扬起脖颈,仰望他神祇一般悲天悯人的容色。
“什么......样子?”她不解,手臂上轻薄的衣料透过他手心丝丝绕绕的温热,她心跳猛烈起来。
“当然你杀伐果断的样子。”
宣沉渊莞尔一笑,似京都中最风流多情的贵公子,他的声音也那么的好听,在她耳膜边低沉响起:“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不要让我失望。”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她浑身一震,脸颊通红。
离开栀园,慕容凤来去了一趟西市的柜坊,拜会陈叔。
她带着幕笠,验明身份搜查了身上后,径直穿过满屋的柜箱。
整座柜坊里头装着数以万计的金银,不仅是这一家柜坊,整座长安,包括整个大晋,有数百家明面上的柜坊和暗地里的地下钱庄,一旦起事,它们就是源源不断的军饷。
掀开苇帘,陈元正坐在桌案后,拿笔一笔一笔地绘制着皇宫军事布防图。
“陈叔——”
见到她进来,陈元抬起头。
是一张普通中年男子的脸,也许是常年不怎么出门,就算出门也坐马车的缘故,他的脸比一般男子更白皙阴柔些,下巴光洁无须,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精光毕露。
听慕容凤来委屈含泪说完今日在栀园发生的事情,陈元缓缓搁笔,将已经绘制的差不多的布防图挂在搭好的木架上晾干,转身从墨匣中取了一根红墨条出来。
慕容凤来挽起袖子,主动上前为他研墨。
“我在承曜太子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又暗中陪着主上二十三年。”他低声叹息,“主上看似温和,其实最是冷心冷情,在他面前陈情诉苦,没有用。”
慕容凤来心中郁结:“那该如何做?为何那宣家的丫头就能得他如此青眼。”
她不解:“琴棋书画智慧谋略,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陈元手执炭炉熨干还有些潮湿的布防图,“主上说得很对,尚仪不该纠结在此事之上,尚仪说主上方才为了宣家的娘子甚至与娘子逢场作戏,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尚仪以后想都不要想,凡是论迹不论心,主上许诺过尚仪会重新拿回慕容家当年所有的一切尊容,今日我陈某也在此许诺,以后尚仪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与主上一同睥睨天下,登峰御极。”
“殿下需要的是心腹,宣家娘子那样的女人如过江之鲫,尚仪无需将她放在眼里,眼下正是主上用人之际,主上龙盘潜渊之时,尚仪更要协助主上处理好宫中之事。”
他转身,看着慕容凤来挽袖站在桌案边,眉峰愁聚,心伤神驰。
凡是沾染到情之一字,事情便总是容易横生枝节,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就算是仇恨太深,也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只有他这样的阉人——
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余生的唯一目的,便是辅佐主上报仇雪恨,重登御座。
慕容凤来和宣沉渊一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在慕容凤来身上花费的心血一点也不算少。
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谋臣,日后嫁给主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如如今的帝后。
可是偏偏两人之间多了一个宣芷蘩。
他怎么算也没算到的插曲,叫他每每想起便如鲠在喉。
陈元抽出一根笔,沾了红墨,在布防图上的几处画了几处圈,他一边画一边道:“你的提议很好,宣家三娘是一颗绝妙的棋子,若是能用好她,牵制住齐王或者是魏王——”
他扫了一眼一旁的女子,“不仅可以解你的尴尬困顿,还能一举除掉几个有力的对手,一石二鸟,不,是一石数鸟。”
慕容凤来红了脸,她想起宣沉渊的警告,有些犹豫:“可是主上那边——”
“他那里有我担着,哪怕是因此主上怪罪下来,要杀了我,有些事情我也依然要替他做了,你的任务,就是让她顺利进宫,其他的事情,顺水推一推就是了。”
有了他的保证,慕容凤来只觉得心头压着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了下来,又听他说甘愿赴死,心神微震,肃身长拜:“明仪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