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长得郁郁葱葱,两人站在抄手游廊下,看着下人围着树忙来忙去。
听到她的话,赵晴岚也只是微微一顿,“我看齐王很好。”
芷蘩侧头看她,赵晴岚的脸平静无波。
“女人都是草籽命,一落地就随风飞。”
她似乎发出一声涩然的低叹,声音低沉,“运气好,飞到肥处迎风长,运气不好,飞到瘦处苦一生——”
“就像婉儿,眼看着被风吹到漠北了,也不知道漠北的土壤里结不结得出长安的花朵。”
她说这话时和她平时张牙舞爪的模样很是不相搭,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和茫然,芷蘩很是不适应。
赵晴岚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几乎都要怀疑眼前的女人是不是被换了一个人。
芷蘩转头,看着那颗被连根抬起的樱桃树,“我偏不如此。”
楚王世子赵弘安正巧回来,一身锦衣华服,脖子上戴个珠光宝气的玉璎珞,看到有人在砍自家的樱桃树,刚要质问,见自家大姐站在一边监工,知道是某人的意思了,虽然心疼未来属于自己的财产,但掂量掂量实力,也懒得自讨没趣,转身走了。
临走之前忍不住多望了一眼站在自家大姐身边的姑娘。
倒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纤腰苗条的好模样,他眯着眼多敲了两眼,这不是宣家的宣芷蘩么?
他正意犹未尽地欣赏着美色,忽见一道锐利目光直射而来,盯得他狠狠一激灵。
他朝凤目圆瞪的长姐讪笑一声,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陪笑着往外撤。
王府管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见世子恍惚,忍不住问:“世子瞧什么呢?”
赵弘安摸了摸下巴,一边走一边道:“瞧着宣家小表妹跟以前倒是有些不一样了,那小腰扭的,跟个二八少妇似的。”
王府管事虽老眼浑浊,眼神却犀利,揣着袖子嗡声道:“宣家正准备和崔贵妃议亲呢。”
一句话打散了赵弘安心中的旖旎憧憬,他啐骂了一旁打扰他雅兴的老管家一句“老不死的”,大摇大摆往书房去了。
赵弘安走了没一会,后院里传来一阵一阵女人的声音。
还有铁链摩擦的声音,像是后院里关着什么人。
这里地处王府东侧,应当靠近主母的住所,芷蘩斟酌道:“王妃的病好些了么?”
赵晴岚眉间愁云凝结:“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
女人嘶吼呻吟的声音越发的大,间或夹杂着侍女们的低哄声,赵晴岚让芷蘩在此处等等她,她去去就回,说罢匆匆离开,芷蘩点头,在原地等了一会,工匠抬着已经挖出来的樱桃树,请示她应该送到哪里去,芷蘩让他们等会,她去问问。
跨过月洞门,远远的看到槛内母女二人的身影,楚王妃披头散发靠在窗边,长发覆面,双目无神,手上脚上锁着细长的铁链,另一头拴在雕花四合床的床围上。
楚王妃身子一直不算好,不出门已久,如今看起来比传闻里还要严重,芷蘩止步不前,犹豫了一瞬,转头又往回走。
那花匠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影,担心已经结满了果子的花树就这么放死了,自作主张地带着人将树运到了车上,赵晴岚回来时,皱眉看向不知所措的花匠:“人呢?”
花匠抓耳挠腮的心里也很疑惑人到底去哪儿了,问他?他一个挖树的哪里会知道?只是依稀记得方才那位县主走了之后就没回来。
赵晴岚刚要下令命人到各处去找,芷蘩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地从甬道另一头跑来,“我......我迷路了。”
“吓我一跳,也不知道叫个侍女跟着。”
赵晴岚松了口气,送她出去。
樱桃树被送回了栀园,芷蘩让驾辕的扶风送她去驿站。
扶风挥鞭的手顿了顿:“娘子是又要去给侯爷送信么?”
芷蘩“嗯”了一声,扶风坐在车辕前点头,带她去了驿站。
她掏出印了楚王府火漆纹章的信件交给驿卒,吩咐他快马送往凉州,给了钱后施施然走出来,她对扶风点头致意:“走吧。”
楚王乃是当今皇帝的亲兄弟,一贯享有诸多特权,盖了楚王府火漆的信件向来是驿站的头号任务,不仅没有人敢查看,还会有最好的汗血宝马来运送。
回栀园后,芷蘩将树上头挂着的樱桃摘了一筐下来,用水洗净,她拈起一颗喂给喵喵,没想到它很是爱吃,比吃鱼还吃得欢。
“这猫儿真是挑剔得很。”流云笑道,“净喜欢吃河虾和樱桃这样的金贵东西。”
猫儿伸出舌头舔着芷蘩的指尖,湿湿的,软软的。
扶摇笑吟吟地从湖另一边走来,看到主仆三人坐在樱桃树下逗弄狸奴,扶摇作揖行礼:“听说娘子今日新得了棵樱桃树,郎君问娘子要些樱桃尝尝。”
这是想她的意思了。
芷蘩含笑看了他一眼,“你跟他说,想吃了就过来吃,我什么时候不给他吃了?”
这么一来二去,很是有调情的意味,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芷蘩说这样暗示意味深重的话,听得流云宿月还有扶摇都有些面红耳赤。
将这话转达给宣沉渊时,宣沉渊也是忍不住笑意浮上眉眼。
他坐在圈椅里,手里握着那封还未拆开的信,信上印着楚王府的火漆。
以为弄到了楚王府的火漆印章就能一马平川了么?这样的小伎俩落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小姑娘的把戏罢了。
不过说起来,这些日子,弥弥对他越发的好了,还钓鱼做鱼羹给他吃,今日听说还专门从外头弄来一棵樱桃树,原以为一移回来,她就会亲自送些过来给他尝鲜——
美人投喂,最是惬意。
结果并没有。
其实没有也没关系,他过去也是一样的,听扶摇转达的那意思,简直是明晃晃的引诱,今晚搞不好又能一夜春宵——
他嘴角掠起弧度,心里已然激动起来。
每次她送给宣符的信,他都是要忍不住看一看的,今日,他尤其想看。
不知道她这次跟宣符会说些什么。
可有提到他一字半句?
可有跟宣符挑明他们的关系?
越想他越兴奋。
“刺啦”一声撕开信封,他嘴角含笑地抖开信纸。
跳跃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在黄白的信纸上倒映出鸦青的影子。
视线落在信上,他嘴角的笑意缓缓凝固。
纸上的字迹一改往日的娟秀,此刻笔锋凌冽,一撇一捺都带着讥诮的冷意。
短短十个字,看得他心骤然一凉。
“宣照野,我的字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