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燥热像水珠一般在空中浮动,吹不散的绵密。
大而朦胧的雨势被隔绝在伞外,舒荷抬头的时候,还能看见伞上的银行logo。
看起来是办卡送的。
他将书包抱在身前,擦擦脸颊上冰凉的水珠,眼睫都沾了点清透水汽,呆呆道:“一把伞好像装不下我们诶。”
“装得下。”
“你没有多余的伞了吗?”
“嗯。”
舒荷腮帮子鼓起,扭头盯着原峥。
银行送的伞只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体型,两个人挤一块,是有点勉强了——原峥转头观察几秒,看了眼舒荷单薄的双肩,手腕倾斜,将伞往他那边偏了过去。
他一直是一个人住,平时没有亲朋好友造访。
买把伞给人备用什么的,原峥还没想过。
伞倾斜了,舒荷总算不用为了避雨贴着原峥走,他低头抱着书包跳过面前深浅不一的水洼,一直紧绷着的小脸总算放松了。
“快走快走,原峥我家就在那里!那里那里。”
五十米很近,没几息原峥就将人送到了家门口,他放下伞,辨认了一下,确定了这里是哪一家。
老小区,大家都认识。
原峥虽然不爱走动,但幼时父母还在时,他是跟着过来拜过年的,只是,原峥隐约记得这家只有独子,年龄还和他差不多。
舒荷年纪对不上。
他偏头看了眼风风火火冲进客厅喝水的少年,天气热,少年湿漉的黑发□□燥毛巾擦得干的差不多了,重新变得柔软蓬松。
他喝完水,又拔着好听的少年音喊伯母伯父,接着就收衣服溜进了浴室里,原峥看了会儿L,转身欲走。
“哎等等!你是……你是原峥那孩子吧?”
原峥回头。
听到动静的伯母赶忙从厨房跑了出来,她面带急色,舒荷今天回来太晚了,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她和丈夫都担心这孩子骑自行车会出事。
这不,半个小时前丈夫就顶着大雨出去找人了,她做饭的时候那是一个心神不宁,生怕孩子遇到什么事。
所幸舒荷回来了,伯母心口一松,眼见原峥也在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立刻邀请人坐下玩会儿L,顺带倒了杯水,“之前小荷说在附近交了个朋友,就是你吧?”
原峥刚坐下,听到这句话有点诧异似的,“朋友?”
“对啊,怎么了?”伯母坐到对面,“他说自己要是哪天回来晚了,那就是在朋友家玩,是你吧?”
原峥沉默几秒,一边想着舒荷每天给自己的倒赞,一边道:“……是我吧?”
伯母笑,也没听出原峥话里的迟疑,就这么聊了起来,说来她和原峥父母比较熟,可惜他们在原峥读初中那年去世了。
原峥如今刚二十,这几年没了长辈这根纽带,她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这孩子了了,而且除了工作,原峥几乎都闭门
不出。
过年的时候也一样闭着家里房门,想给他拜年的邻里都不好靠近。
伯母还以为原峥是越活越麻木了,这会儿L聊天还有点小心翼翼地避免聊到雷区,结果聊了会儿L她发现是误会,原峥就是闷了些,和小时候一样不爱讲话,除此之外,该聊的也能聊。
“小荷这孩子和你很像。”
伯母补充一句,“我是说经历方面。”
原峥看着她。
“他爸妈去年去世的,先前小荷之前一直在大城市读书,事情出了以后,我跟你舒伯就把人领回来带着了,不然他一个人要怎么熬?”
原峥是自己熬过来的,当然知道会多难。
他深褐色的眼瞳微动,静静听着,伯母想到什么聊什么:“哎,他哥读大学也要花钱,日子都不简单,往后……”
咔嚓一声,舒荷洗完澡走了出来。
他用干燥的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蹭了蹭脖颈上流得发痒的水珠,探头去看原峥,“你怎么还在这呀?”
人出来的时候,伯母就已经止了话头了,这会儿L两人齐齐看向门口的少年。
正是发育的时候。
他穿的衣服除了校服,剩下的都是父母还在时买的,发育得快,身上衣服就短了些。
堪堪遮住腰。
雪白细腻的肌肤被热水蒸得有点敷粉,出水芙蓉似的。
伯母记得小荷是被富养长大的,尽管家庭并不富裕,可他的父母仍然倾尽全力供他,这孩子一出生就被带去了机会更多的大城市。
去年年初,小荷父母还在酒桌上大谈特谈给孩子精心定下的人生规划,谁知道一场车祸葬送了这一切。
原峥起身,捡起伞:“我先走了李姨。”
伯母反应过来,把人送到门口,正在这时,舒荷想起什么似的,冲到门口对原峥挥手,湿润的长睫翘着,望那人的背影:“下次记得准备两把伞哦!”
原峥刚撑起伞。
他回头看着少年,打算到时候再办张银行卡。
“嗯。”
———
清晨,下了一夜的雨总算平息下来。
鸟雀蝉鸣,太阳浮动。
今天天气不错。
原峥托着水盆出来给洋葱蒜苗浇水,偶尔抬头看一眼舒荷上学会经过的那条路。
附近有所小学,学生会赶早出来吃早餐进校,这会儿L太阳刚冒头,他们系着红领巾,在阳光照射下成群结队跑过十字路口,一片欢声笑语。
原峥回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
七点半。
舒荷平时会在七点左右路过这里。
思虑一会儿L,原峥将水盆搁窗台上,擦干净手上的水珠,锁门,朝着舒家走去。
———
太阳照在舒家敞开的门口。
原峥来的时候,看见几个人堵在门边,不知在聊什么,他没有上前,而是偏头从敞开的窗户
看进去。
客厅里几个人在讲话,混着墙角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台词,舒荷独自靠着桌坐,一个人恹恹地托着腮,谁都没理。
他右手托腮,左手打针。
白皙的手背垂在腿上,手指微微弯曲着。
昨天淋了雨,今天舒荷就生病了,睡到大半夜他就发现自己好难受,但只以为是天太热,就这么翻来覆去熬到天明,伯母进来喊他起床的时候,被那绯红的脸吓了一跳。
一摸额头,那还得了,烫死了!伯母赶紧打电话找医生,三十八度五!
舒荷烧得打不起精神。
柔软的唇都没了血色,细密的眼睫委屈垂着,眼眶润润的,一张小脸没一点冲劲了。
原峥记得舒荷很开朗,上学放学都像风里飘荡的芦苇,现在病成这样,就像芦苇被风吹得折掉了。
伯母一直帮舒荷盯着药瓶。
周围的邻居听说这孩子生病了,就都来问候情况,这会儿L堵门口聊起来了,伯母也不好叫人离开。
她漫无目的转动视线,突然看到窗口盯着这的青年,不由拍拍大腿,“原峥啊!你怎么站外面?快进来坐。”
原峥?
舒荷放下托腮的手,挺直背脊扭头看他,就像一只猫看到好玩的玩具似的,他有了点精神,抬手对着人挥呀挥的。
“快来!”
堵门口的相亲邻里转头,就看见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峥罕见出没在了这种大型社交现场,他们面面相觑,却并没有一个人搭话。
有时候太过孤僻也就这个好处,因为知道原峥不会给什么热烈回应,所以反倒是懒得和他聊了,乡亲邻里们这会儿L就抱的这种想法,他们默不作声避开一条路,原峥走了进去。
“坐这。”舒荷拍拍身侧的位置,原峥刚坐过去,就被人踢了踢小腿。
他看向舒荷,舒荷抬着苍白的小脸,一副就想找茬的模样瞟着他。
原峥皱眉:“烧多少度?”
“三十八度五呢。”伯母叹气。
打几个小时针,又要花一笔钱。
可这钱又不能不花。
原峥应了声,想了想还是问舒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舒荷愣了愣,他其实一直想喝冰冰凉凉的饮料,还有面包。
可没有多余的钱买这些。
伯父伯母付钱的时候,他听到他们悄悄叹气,揉得皱巴的钞票从红色塑料袋里掏出来,零星几张。
舒荷不好意思问他们买。
他只能想,等自己以后挣钱了再买零食,看到原峥的时候,舒荷想的也是做一点任务。
没想到原峥会这么问他。
愣了一会儿L,原峥就见面前的少年吸吸鼻子,眼睛里好像有微润的水光浮动,望着他,声音小小的,还有鼻音,告诉他自己想喝橘子味的冰饮料,还想吃那种长长一条的软面包。
原峥没有说生病了不能喝冰的,只是点头,对他
说等自己几分钟。
离这三分钟的位置就有一个小卖部,原峥找到舒荷想吃的面包饮料,还给他拿了两根棒棒糖和酸奶。
这些钱加起来,够买一把伞了。
原峥侧头看了眼,干脆还是顺带买了伞,付完钱,他带着东西回去找到舒荷。
伯母很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她也不太好教育小荷,毕竟只是侄子,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就不一样了,她会教他不要顺着话题和人要吃的,因为这种话一般都是客气。
原峥摇头,将长条面包递给舒荷,舒荷没胃口吃早餐,但对这个还挺有胃口的,他挪着屁股到原峥身边,一边咬面包,一边吃得腮颊鼓鼓,声音含糊地要他帮自己倒一杯饮料。
“有杯子吗?”
原峥抬眸,伯母拿着玻璃碗递过来,他接到手里,给舒荷倒了半碗冒着水汽的饮料。
舒荷一手拿面包,一手打着针,都没什么力气,他低头贴着原峥手里的碗,咕叽咕叽喝了两口,喝得唇瓣湿润,微冷的温度总算将唇瓣润得红艳了。
软软呼出一口热气,舒荷又低头,跟只被人投喂的小流浪猫似的,白净小巧的脸蛋在原峥垂着的眼眸着格外醒目。
他不动如山地托着碗,按在边缘的指骨无意中被少年发软的腮颊碰了碰。
“还是有点热。”
舒荷蔫头耷脑直起身,脑袋靠着原峥略僵硬的肩,拿过一把圆圆的印着小广告的扇子,递过去,“原峥原峥,帮我扇扇。”
“……”
莫名其妙的,原峥就成这个小少爷的奴仆了。
又是喂他喝饮料,又是举着扇子给他扇风,偶尔还得因为微动的肩,被睡不好的小少爷咕咕哝哝地凶两句。
伯母欲言又止。
原峥抬头,对着伯母轻轻摇头,她见状也不好讲了,思来想去觉得这也不是小荷的错。
至少一年以前,小荷在大城市就是这样被人宠着的,要说是错,也是父母的错。
伯母自我攻略片刻,又过了两小时,针打完了,原峥帮舒荷拔出针,用棉签止血。
做完这一切后,原峥站了起来,他的肩被人靠了两个小时,这会儿L有点僵硬,但原峥的表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低头拿起了自己刚买的伞。
“我回去了。”原峥对正在吃棒棒糖的舒荷说。
舒荷点头。
他苍白的脸润了一些,有了血色,这会儿L难得没找茬,乖得很,原峥倒还不习惯了,多看了他两眼。
深褐色的眼瞳,在这一刻呈现的情绪很难令人看明白,舒荷看不懂,把菠萝味棒棒糖从嘴里拿了出来,奇怪:“你那什么眼神呀?”
原峥:“……没事。”
不知道主角什么意思。
舒荷晃了晃脑袋,把自己晃得清醒了些,接着腿脚无力地飘进自己的房间,拿下按着针孔的棉签,扔掉。
一直到下午,发烧带来的余韵才算消
了些,舒荷难得渡过一个没作业的假期,十分积极地冲到了原峥家里,继续任务。
看他重新变的有活力,原峥也没计较他说帮自己炒菜结果倒多盐和酱油狗都不吃这事了。
———
经过生病那次建立下的革命友谊,舒荷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往原峥家跑。
他已经不给他点倒赞了,那太低级,小反派现在欺负主角的办法已经变得十分高端——在他家写作业写到很晚,害主角不能睡觉!
不能睡觉会导致起不来。
起不来会导致第二天上班迟到。
这时候,舒荷再假模假样指点:“你应该创业,其实我会算命,我看你命里有财,只要创业必能成为成功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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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恶哦。
除此之外,舒荷还开始吃两份早餐。
家里喝完小米粥,扭头还去原峥那吃他做的小笼包,有时候上学来不及,原峥还给他打包让他路上吃。
主角人真的很好。
可惜遇到他这个反派了。
舒荷拎着小笼包飞奔进教室了,今天迟了十多分钟,他跑得脸颊发红,刚坐下就见陈望青收回了递面包的手。
他立着课本,把自己挡在课本后面,想到陈望青常对自己进行的分享行为,不由睁着晶亮的杏眼看他,软软道:“陈望青,你吃小笼包吗?”
陈望青看了看舒荷手中拎着的小笼包。
小小的,有六个。
他怕舒荷吃不饱,摇头拒绝了,“我吃过了,这个面包……还是买多了,你要吗?”
“要。”舒荷接过来,然后给他分享两个小笼包,“我哥做的,味道很好。”
陈望青应了声,随后细心观察,见自己给的面包比四个小笼包都要大了,舒荷应该能吃饱,便接过两个小笼包,没有拒绝好意,“没听说你还有哥哥。”
“不是亲的,比我大几岁,只能叫哥哥。”舒荷咬着小笼包发出嘘声,老师来了,两个小同学手忙脚乱低头看课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等老师离开,陈望青才悄悄对舒荷说:“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呢,你怎么不叫我哥哥?”
舒荷:“哥哥。”
陈望青:“……”
还、还真叫啊。
陈望青万万没想到舒荷叫的这样轻松,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有点飘了,他咳了两声,拍拍胸脯说一声哥哥一生兄弟,以后他会罩着他的。
舒荷低头悄悄吃小笼包,抿出露出点小酒窝飞快点头,“可以可以。”
下午回家,舒荷将自行车停在原峥家门口,原峥今天下班很早,现在正在做饭。
舒荷是个很好养活的小孩。
他爱吃的有很多,不爱吃的努努力也能吃,原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知道舒荷会来蹭饭后,他每
()次去菜市场买菜都想多买点。
哪怕最后吃不完。
舒荷溜进来,看见原峥在洗菜,原峥听到动静,知道是他放学了,所以没有回头,只道:“一会儿L可能要下雨。”
舒荷喔了声,“我会吃快点回去的。”
原峥:“我的意思是,我多买了一把伞,等会儿L可以一人一把,我送你回去。”
欸?
舒荷垫脚去看原峥,凑到原峥身侧,盯着他看,原峥关上水龙头,回视,“怎么了?”
“你人好奇怪呀。”
被反派欺负,都不反抗的。
原峥不清楚他说的什么,也没问,就这样默认,吃完这顿饭后,舒荷一个人撑着伞回家。
没下什么雨,一点毛毛细雨而已,他往前跳两步,到家的时候看见伯母在和自己正在上大学的堂哥打电话。
他不是很饿了,就没有留客厅吃饭,而是直奔房间写作业。
———
舒荷上学,原峥上班,偶尔下班早舒荷还在学校,他会骑着自行车跑去看一眼。
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除此之外,原峥偶尔会去舒家坐客,更了解舒荷一些了,知道他原本在大城市生活,被养出了些娇气性子。
娇气是有。
但是挺好养。
伯母打开话匣子,“哎原峥啊,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轻松的工作介绍啊?”
原峥回神,“什么?”
“我在想,小荷这个年纪够不够?能打寒假工吗?”伯母琢磨着,“我家那小子高中那会儿L没打过寒假工,我也没了解,这个年纪是不是算童工?”
原峥:“……”
原峥顿好几秒,“他父母没给他留遗产吗?”
伯母:“留了啊,但是不怎么多,可能供不了小荷两年,我跟他伯父还有明齐要供,我就一直琢磨着这事,现在家里能挣钱的也就你舒叔。”
原峥抬头看着伯母。
伯母和他对视,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动着嘴,又说不出了,她何尝不清楚,小荷这个年纪不专心学习,要去打什么暑假工的话,并不合适。
可是,没办法啊。
将伯母的表情看在眼里,原峥声线变得淡了些,“他这个年纪不能打寒假工。”
伯母:“这样啊……”
没一会儿L,原峥起身离开了舒家。
舒荷并不清楚这些事,他的生活依然两点一线,这天放学早,他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好安静,气氛有点不对。
伯母打着电话,好像在哭,伯父靠在墙边抽烟,布满皱纹的脸满是忧愁。
舒荷书包还没放下来,蹭蹭上前犹豫地问怎么了?伯母还在打电话,抽不出空回答,伯父低头踩熄灭烟,唉声叹气说舒明齐这小兔崽子在学校和人打架,进了医院。
舒明齐就是舒荷堂哥。
伯父起身道:“我跟你伯母放不下心,要去那看一眼
,孩子这是电话,你有事打给我们,我们买了些菜放家里,你自己可以做着吃,我跟你伯母明天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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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说:“放两颗吧,先掰开。”
舒荷默不作声掰青菜,又吭哧吭哧洗干净。青菜根部有一些细小的黑条,他不知道这种能不能留,又是茫然看了一会儿L,舒荷用手背擦擦脸,扭头进卧室找出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照着拨通了原峥的电话。
原峥接通了。
“你下班了吗。”舒荷回到厨房,蹲在地面把自己缩成一团,抓着装青菜的盆,沮丧问,“能来教我怎么做菜吗。”
“……”
两分钟后,原峥站在厨房里,盯着盆中被舒荷掰得乱七八糟的青菜叶。少年站在一侧将手揪在身后,圆润的杏眼放空般迷茫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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