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用一个比喻句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那就好比是在通宵爆肝48小时圆满达成预期,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可以补一个美美的觉,睡他个昏天黑地——结果才刚闭眼不到两小时就被楼上的装修噪音吵醒,突突突的钻孔声仿佛近在咫尺。
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强烈的失重感让叶伊赫有种快要跌倒的错觉,精神不足所带来的极度心悸与困倦更是令他眼前发黑,几乎要产生一种晕车或醉酒的反胃感。
他下意识用手撑着头,闭起眼缓解这种全身上下都在发出抗议的巨大折磨。
除去身体上的极度不舒服,随之翻涌的起床气更是让人心情暴躁。
[小爱同学,这种状态下的我完全没办法做好事,]
叶伊赫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自己能平心静气地对意识内的系统提建议,[这次的就先翘了吧,身体还给费奥多尔,放我继续回去睡觉。]
他算是知道精神力过度消耗的后果了,哪怕进行了一轮深度沉眠也没能补充多少,这次醒来的他就像是被人用大锤哐哐的砸后脑勺,一边砸一边喊“八十!八十!”的。
简而言之,他整个人都难受极了,只想继续睡觉。
甚至没心情关注周遭的环境,反正等他回去睡觉后,费奥多尔就可以继续接管,主打一个无缝衔接。
等来的只有好一会儿的安静,没得到任何回应的叶伊赫头晕得更厉害了,在意识里又咬着重音喊出声小爱同学,催促它快点。
[……事实上,这次并非由本系统唤醒的宿主。]
系统擦着汗出来,只感觉自己这次的宿主复生之旅根本就是状况频出,意外不断……如果它是热衷于网上冲浪的人类,高低也要爆出一句。
不是,哥们,你这操作还能再离谱些吗??
他不觉得他能从合理化的记忆里分析出自己不对劲这种事已经很让人害怕了吗?那时候宿主才切换几次啊?才第二次啊!
现在呢,竟然强行把宿主从沉眠里唤醒了!
[不是你?]
叶伊赫晃了下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自以为这是很大幅的动作,但从外人的视角看来,他只是靠坐在椅子上,头低垂着,撑在脑袋的五指缝间能看到睫羽微颤。
[……是费奥多尔?]
想想看也没别人会这么做了,而且这已经是第二次把他喊出来,手法更熟练了也属正常。
[很好,那就意味着我没有事件需要解决,]浑身都难受叶伊赫的口吻恹恹,[现在就把我送回去。]
虽然有点好奇对方是怎么把他强行叫醒的,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他的脑子现在不想思考任何东西。
[很抱歉,本系统目前做不到,]
小爱同学的声音都变低许多——如果系统有实体,估摸着现在食指已经对起来了,[发生了需要紧急处理的错误代码,尚且需要排除、修正与改进……]
“费奥多尔?”
系统的声音忽然淡去,像是被什么屏蔽了一般——紧接着是现实中有人喊原主的名字,略低沉的少年音活泼又惊喜。
此刻的他就是费奥多尔,叶伊赫便用一声“嗯?”作为回应,自己则仍闭着眼试图缓解尚未褪去的头晕目眩。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吗?”
另一道更稳重的男性声音响起,比刚才的少年音要显得成熟很多,似乎是在安抚他的情绪,但其中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
强烈的困倦感仍未消散,叶伊赫强打精神,有气无力的抬眼瞥向声音来源。
昏暗闷潮的环境,浓郁的葡萄酒与木头交织的味道,让他想起之前在日本被当成偷渡客关押时的那间拘留所。
面前的桌椅倒是挺新,一看就是刚使用不久。
坐在木桌后的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穿着打扮很像来自上流社会的优雅绅士,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副想逃跑但是逃不掉的模样,脸上的表情都快挤成委屈了。
再加上刚才听到的英腔……他这是又从日本回到了英国?
还有这个问法,好似已经知道这具身体是双重人格——于是叶伊赫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实话实说,他确实不知道对方是谁。
“不认识。”
吐出口的几个音节又轻又低,透出倦怠至极的喑哑。
“…………”
空气好似寂静了一瞬。
“我就说你不是双重人格了!”
刚才问出这个问题的男人怒锤下桌面,冲站在旁边的另一位少年发出饱含巨大牢骚的抗议,“你看看我的异能真正该作用的对象,他的人格就成功被切换了!”
“欸——”
“不要装作一副才发现真相很吃惊的模样,这两天我都给你试了多少回!快放我回去,我保证不报警抓你!”
“但是但是,连费奥多尔有双重人格,我竟然没有,这怎么可能……!”
果戈里双手捂住嘴,让惊恐的声音从指缝间悄悄透出来。
“…………”
斯蒂文森不禁一手拍在额头上,仰天长叹这个表演欲旺盛的小丑魔术师,“这东西又不是什么中世纪流行的美容产品,你怎么就非要造出一个副人格才甘心……”
他自己都苦恼到要死,异能的效果更是加重了他的苦恼,让他没能完成学业,后续也无法正常与人交流、建立正常的社交关系。
结果这里还有个上赶着要双重人格的!
看看眼前这位费奥多尔阁下吧,他已经打算把自己象征[善]的主人格吞噬掉了!他就不怕他的副人格……算了,看他绑架玩这么熟练,分出来估计也是个[恶]人格。
“因为这样才能让我快要沸腾的思维冷却,”果戈里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连眼神也凝作安静的寂然,“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完全的自由,就像我
喜欢的飞鸟一样(),???魒葶彧??()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翱翔于天际……”
“……魏尔伦?”
被【重力】的关键词触发记忆,叶伊赫下意识吐出这个名字。
“嗯嗯?我亲爱的费奥多尔是在说那位[暗杀王]魏尔伦吗?”
——听过这个里世界大人物的果戈里话语一顿,语气再度转为轻快,“不是很能理解你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呢——”
“他能操纵重力,就像你说的那样,完全不受重力束缚,想飞起来也是轻而易举,”叶伊赫有气无力的吐字,困得昏昏欲睡。
“但在我看来,他也没有像你说得这么自由。”
困囚于自己的非人身份,对存在的意义感到迷茫什么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悲欢。
“…………”
饶是跳脱如果戈里,此刻也忍不住纠正了下,“我这只是一种比喻……”
“哦,抱歉。”
强打精神的叶伊赫坐直了点,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您请说,这个自由具体是指?”
系统呼叫失败,也不知道它是去修bug了还是别的,只希望他能撑过这段时间——话说他要是直接昏迷的话,有没有可能把身体还回去?
“竟然是真的有切换人格……这些话我明明都对费奥多尔说过一遍了,”
果戈里踉跄后退一步,看上去格外伤心,“怎么会这样,在场只有我是正常人……”
叶伊赫:…………
不,虽然他还不了解前因后果,但总感觉这位老兄也不能算是正常人。
“这位…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费奥多尔的另一个人格?”
果戈里忽然又变得笑眯眯的,向他这边弯过腰来,一手撑起斗篷挡在身前,似模似样鞠了个躬。
“…………”叶伊赫怎么可能给他真名,“费奥多尔。”
反正他和费奥多尔同时只能出来一个,怎么就不能用同一个名字了。
“呼呼,还是费奥多尔吗,好吧……我亲爱的费佳,”——果戈里口中说着【好吧】,转眼又喊起了爱称来区分他们两个,“您认为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呢?”
这是一个太过哲学的终极话题,堪比【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和【你到哪里去】,从古至今光是论自由的书都能垒出一座比萨斜塔,每个提出的论据都有更多的论点去反驳它,互相吵得不可开交。
当人们试图用定义去诠释某个非逻辑与符号化的主观概念时,那往往是无法完备的——即使给出了一个定义,但那个给出的定义本身又要被再次定义,无限回溯,直至发现总有一个定义的源头会被另一个定义堆叠,陷入彼此交错的怪圈。
就像果戈里认为【当我的本能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偏要与它反过来做】这件事是自由,那么就可以据此提出反驳【这种非要与本能对着干的意识,岂非也是束缚你的大脑的一种吗】,或者【难道不是想做什么就去做,才是真的自由】,接着又能开始探究【到底什么才是
()精神束缚】,然后再度提出新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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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放到哪里都能迅速引发口水战、且互相都无法说服对方的话题,唯一的用处是迅速筛出与自己三观一致的同道中人。
就果戈里现在问他的这个问题,让苏格拉底来正面回答也没用。
而叶伊赫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始终执着追逐自由这点,岂非也是一种不自由?”叶伊赫反问他,“抛弃追逐自由的执念,岂非才是真正的自由?”
别给他再叨咕什么自由不自由了,直接从脑子里删掉。
果戈里微微张大嘴巴,“…………”
好像,有点,没办法反驳。
果戈里整个都呆住了,好似石化般,连大脑都在疯狂运行到烧机。
沉默旁听完的斯蒂文森,抬手,慢慢鼓起了掌。
终于有英雄站了出来!
“何况,你还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在脑子里纠结这些,”
用手撑着下巴的叶伊赫叹口气,顺便借这个话题给自己的双重人格设定添上生动一笔,“而我,当我出现在这里与你们对话时,就已经是称得上是【自由】了。”
果戈里的异色瞳缓慢睁大,望着眼前这位半垂下眼的第二人格。望着他好似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子耶稣,如此安然且平静的接受了自身的命运——被囚禁在他人身体中的命运。
这才是真正被禁锢在黄金笼中的飞鸟。
“原来,”果戈里向他踏出一步,声音甚至带着些许的轻颤,“你才是我的……”
————世界忽然失去了声音。
与刚才系统的情况类似,或许更异常些,包括他这次的出现也是……有什么东西在挤压他的意识,就像一只猫爪悄悄贴上桌边的水杯。
在某个瞬间,他的意识仿佛被推下桌的水杯一样坠落。
叶伊赫感到身边的风景在迅速褪去,就像放置了经年累月的旧胶片,剩下的仅剩朦胧斑驳的黑暗。只有那股失重感始终伴随着他,好似有呼啸的风声吹拂在耳畔,又有一只手在攥紧心脏。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在下坠的过程中,他隐约能从这片虚无的黑暗感知到某些东西——暴雪、荒原、沙漠、书、十字架、镣铐、热武器,还有更多一晃而过的虚影。
最终,那些东西都消失在黑暗的洪流里,但他却没有像水杯那样摔得粉碎,而是骤然跌入了海底那般,荡漾的水面在远离视野,无数气泡翻滚着向上涌去。
恍惚间,这一幕好似与真正的、属于他的过往记忆重叠。
咕唔,他不会游泳……
求生的本能驱使叶伊赫向上伸出手,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其实是在意识之中,不会有人来救他——
指尖被触碰到了。
叶伊赫睁大眼睛,口鼻间骤然涌出许多细碎的
()气泡。
这份柔软的触感不是错觉。因为紧接着,那只手真正握住了他的,并将仍在下沉的身躯拉起,逐渐远离正要吞噬他的黑暗海底。
在这片意识虚构的茫茫大海里,一切幻象都转瞬即逝,死亡笼罩的阴影也不过是错觉。
下一刻,叶伊赫站稳在更高处的、好似抬手能触碰到天的地方,脚下是地毯的柔软触感。
他站在一座高塔里。
或者说,塔内的宫殿。
如果朝窗外望去,则能看见整个空间是一组由螺旋阶梯组成的无限延伸,塔只是属于它的一部分,就如同眼前悬浮在空中的无数蜡烛一样,连它自己也是阶梯的装饰品——在现实中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设计,但这里是意识,意识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比我预想的要顺利许多。”
清澈的少年声线响起,带着一点不可捉摸的优雅,就像浸泡过恶渊的果实又被人捞起,怜爱的托在掌心之中。
对叶伊赫而言,这道声音却太过熟稔,咬字的韵律与发音却与他截然不同。
他缓慢眨了下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面前正松开他的手的,是费奥多尔本人。
叶伊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苍白、纤细、骨节分明,没有常年练截拳道磨砺出的薄茧,肌肤下的淡青色血管十足分明。
在这片属于身体主人的意识空间中,他似乎……仍显现出费奥多尔的样貌。
叶伊赫想了想,又去捋起左手的衣袖。
明明刚才整个人都泡在水里,此刻却又变得浑身干净清爽,连半点水渍都找不到。
在原本留下淡白的刻字痕迹的小臂内侧,入眼的此刻却一片光滑。
“在找这个吗?”
费奥多尔在向他露出极轻的两声笑——接着,他抬起小臂,也慢条斯理地卷起自己的左边衣袖,将它展示在叶伊赫的面前。
那行有着漂亮花体的【нашёлтебя】,再清楚不过地倒影在他的眼底。
“………”
叶伊赫很想叹着气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当时养伤养得有多辛苦,但还是忍住了。
“你确实找到我了……”
他仅是闭了闭眼,平静面对这位拥有相同容貌的【自己】,“终于。”
“终于。”
费奥多尔慢慢复述一遍这个单词,唇角始终透着浅淡的笑意。在无数浮空蜡烛的火苗下,他那双同样微微弯起的眼眸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极漂亮的绛紫色。
“你的精神也比我预计中的要差许多。”
……这是当然的,他之前使用身体的时间太长,消耗的精神力完全没有补足……他现在依旧困得要命!
但叶伊赫才不会给他解释这个,“如果我的精神很强,你就不会直到现在才察觉我的存在。”
——他只是回了这么一句,语气平淡,还带上些许谨慎。
“确实如此,[善]的幼苗总是成长得细小、脆弱,需要精心呵护……”
费奥多尔的语速并不快,“反过来说,如果我想要吞噬你,也是轻而易举。”
他向这边靠得近了一些,仍然露着小臂那行刻字的左手抬起,五指张开,却仅有指尖轻轻压在叶伊赫的心脏位置。
“你该怎么办呢?我的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