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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私宅西侧,‘万法宗坛’院前。
前中立柱盘绕金龙,
门额上悬着滚金边的牌匾,其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万法宗坛。
两个道士领着苏午、云霓裳到了门前的香樟树下站定,年长道士向苏午稽首行礼,开口道:“我们只能送您到这里了,苏先生。
万法宗坛大殿,非是弟子传度授箓、升箓之时,一般时候是不允许随意进出的。
您自行往里面走,
里面会有守坛的道士给您引路。”
苏午站在树荫下,抬眼看了看那座青石垒砌的独院内,果然有道士垂手而立,他点了点头,同年长道士道了声谢,带上云霓裳,两人先后跨过了独院的门槛。
门内的道士抬眼看了看苏午、云霓裳,目光在云霓裳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此间的道士更近人间烟火,心境涵养的修行,看起来却是不如玉竹观的道士许多,很容易就被美人晃花了眼。
“苏先生,云小姐,请随我来。”
守坛道士低垂眉眼,向苏午二人招呼过,便转身往独院尽头处的大殿走去。
大殿内,
有敲击铜罄之声不时传出。
那道士领着苏午二人进了‘万法宗坛’大殿。
一步入大殿内,
苏午就看到了三清尊神的塑像,
三清尊神之下,乃是四御塑像。
左右两侧各自奉祀‘五老’、‘三官’。
大殿中间,摆着一道长长的供桌。
供桌上排布着正一道历代祖师的画像,层级排列,犹如一片纸卷画轴森林一般。
在一层层画像之下,供桌台面上,除却两侧的金灯香烛、铜炉香火以外,
亦有种种法器在供桌上依次排列。
乃有:法印,拷诡杖,法剑,笏板,云铛,幡,磬,拂尘等诸多法器。
此即‘万法宗坛’。
在法坛一侧,一位长发黑须,身穿紫色法衣,看起来甚为不凡的道士站立着,他看到苏午带着云霓裳走进正殿里来,方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开口道:“苏先生,请在万法宗坛前手书姓名、八字,我来替你焚香请表,禀报历代祖师。”
苏午点了点头,走到近前去,
站在了法坛之后。
他抬眼一扫,看到诸多道教祖师、神灵的画像。
这些画像的艺术手法并不高超,就如此间的诸多泥胎塑像一样,好似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给人一种粗制滥造的感觉,
绝然没有苏午在密藏域法寺里看到的那些或泥塑、或铜铸、或金铸的神魔像那样,对每一丝细节的刻画都一丝不苟,简直栩栩如生,让人直面泥胎塑像,心神就立刻被其夺去,生出种种怖畏之念。
但是,
此下苏午站在法坛前,
却在恍忽间有一种‘大殿里的诸多神像、供桌上的众多祖师、神灵画像都睁开了眼睛,阴森森地看着自己的感觉’!
这种感觉只存在了一霎,就飞快消褪。
苏午再抬眼看那些泥胎,
觉得它们仍是粗制滥造、好似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泥胎。
工匠们随意给它们涂上彩绘,就送到了各处宫观寺庙里。
他低下头,拿起法坛上的朱笔,
在黄符上徐徐书写自己的名姓、生辰八字。
同时,眉心意能量悄然溢散出来,覆盖此间。
未曾发现丝毫异常。
——自从他与老神汉结识,从对方那里得知‘厉诡有时也不一定就会散发诡韵,亦会弥散出让生出‘心眼’的人都感知不到的气息,防不胜防’的这种经验之谈后,苏午亦觉得自身依靠意能量探查周围有无诡异的手段不保险起来。
但当下道门传承大多断绝,
玉竹观住持魏素和是掌握了一门‘天眼’,
可他能修成‘天眼’,也是误打误撞,毫无经验可以传授给苏午。
苏午现下仍只有暂时运用意能量去仔细甄别环境,探查周围有无诡异。
自身的意未有察觉出万法宗坛此间有异常,
但苏午亦不能就完全确定,此间没有任何异常。
当下他处在道门法坛前,
也不好拿出端公脉的‘法卦’,进行一番占卦。
——‘假神癫’全卓经历过江家那晚的事情后,彻底弃绝了靠着神癫身份骗钱的想法,便把自己祖传下来的各种端公法器都卖给了苏午。
苏午出钱买下所有法器,
又与老神汉对半分了分。
他因此得到一对牛角法卦、一把师刀、一把师戟、令旗、铜香炉等物。
为酬谢苏午的康慨,老神汉送了苏午一对甲马,让他遇到难事了,可以把事情写在甲马上烧了,老神汉会有感应,看看能不能帮解决一二。
……
“我会在此焚香请表。
待会儿苏先生须要仔细观察,看看这法坛上供奉的二百八十四道祖师像,有哪一道抖动了,
——哪一道抖动,苏先生就可以把对应的那位祖师请到自己的法坛上去。”那位身披紫衣,看起来甚为不凡的护坛大法师走到苏午身侧,拿起了苏午书写过的那张黄符。
苏午闻言点头答应。
在玉竹观时,他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仪范。
当时魏素和令他把所有的祖师画像都请到了‘五雷法坛’里去,或许是玉竹观没有嗣汉天师府所有的传承,魏素和只知传度授箓就可召请法坛,并不知道还须要焚香请表,奏报列代祖师,得到准允后,
才能将祖师请到自己架设的法坛中来。
当然,
也有可能是嗣汉天师府并不相信苏午真是一位得授真箓的神真,
但又碍于他宗事局民俗学者的身份,不敢拒绝他的要求,
是以用这种方法来湖弄苏午,
届时没有画像抖动的话,护坛大法师就可以有理由拒绝苏午请召万法宗坛在身的要求了。
苏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护坛大法师嘱咐过苏午以后,又同守在法坛两边的道士说道:“你们待会儿也要记下来,看看有哪道画轴出现了抖动!”
“是。”两道士都点头答应。
此后,乃见护坛大法师在金灯香烛上点燃了那张黄符,将之烧成灰尽,而后双手结成法印,低着头,剑指抵在眉心,嘴唇翕动,念念有词起来。
其诵经速度极快,即便以苏午耳力,亦难听清其到底在诵念着什么。
随着护坛大法师诵念经文,
供桌上,
那一道道被苏午密切关注的祖师画轴之中,竟真有十余道画轴,像是被风吹动了一般,齐齐颤抖了起来!
它们不断抖动着,
紧挨着的相邻画轴也被摩擦着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
苏午微微扬眉,未想到画轴真会动。
守在法坛两侧的几个道士,显然也是少见这种情况,二者都是相顾讶然,随后又赶忙抬眼去记那些抖动的画轴上都描绘着哪些祖师。
纸卷互相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大殿内连续响起。
诵念经文的护坛大法师也忍不住微微抬头,张开眼睛,看到了那些兀自抖动不停的画轴。
他同样是眼神讶然,
——他确实是存了不想让苏午请召万法宗坛的心思,
故意按照旧时的仪范来焚香请表,笃定法坛上的祖师像不可能出现甚么灵异现象,如此,宗事局这位民俗学者想要请召法坛的心思只能落空。
护坛大法师可以把责任推到历代正一祖师身上。
——是祖师不同意授给苏午请召万法宗坛,和现下的天师府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
他没有想到的是,法坛上供奉的列代祖师画像,竟然如旧时经典记载的那样,开始了抖动!
旧时的仪范,竟然是真的?
真的有用?!
但自己先前给众多道门弟子以旧时仪范尝试授坛升坛,怎么都没有成功过?最后还是改成了现今通用的仪范!
这样看来,旧时的仪范没有问题,
是人有问题?!
护坛大法师脑海里念头纷转,一时间都停止了诵经。
即便他停下诵经,
法坛上十余道画轴的抖动仍未停歇。
他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瞥了苏午一眼。
——天师府重建至今,以宗事局规定的仪范传度授箓、授坛的弟子不下万众,中间几代护坛大法师都有尝试使用旧时仪范给弟子授坛升坛的,但最终结果都是无一人成功。
这些人亦不下千人之多。
数千个道士与一个宗事局的民俗学者相比,
显然还是后者‘有问题’的概率更大。
如此想着,护坛大法师心里舒坦了一些。
他索性完全停止住诵念经文,
权当自己已然诵过了仪范规定的经文全篇。
拿起一炷香,护坛大法师将之递给了苏午,笑容可掬地道:“道友,请为列代祖师焚香供奉,表明心意,此后即得请召万法宗坛之权柄。”
“好。”
苏午点了点头,
将那一炷香在金灯烛火上绕圈烤燃了,
香头通红,不见一点明火。
他端着那炷香,将之插在香炉中。
恭恭敬敬地稽首行礼。
在他稽首行礼的瞬间,‘意’自眉心轮中流转而下,照见在‘天关轮’与‘心脉轮’之间的那道‘日宫赤丹大法主宝箓’之下,
乍然浮现出一道太极图桉,
那太极阴阳鱼图周围,浮现出四个符箓——苏午未曾修过符箓,此下却也立刻辨认出来,四个符箓的涵义,正是‘万法宗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