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还有人吗?地上似乎是没有人的,倘若我没记错,地上只有一堆白骨,一堆李言笙的白骨。
刚才那个温柔似水,又略显稚嫩的女声该不是她发出来的罢?方才那妖物不是已经逃走了么?怎么还有声音?不过,这个声音听着仿佛与平日里的李言笙不大一样。难道……还能是真正的李言笙不成?李言笙的鬼魂?
我抬眸看了看顾解桑,又看了看我哥哥,他们二人皆是冷静从容。虽然他们冷静,我却是不太冷静的。我战战兢兢的回过头,顾解桑也转身。
“七表哥,你还在吗?”随着温柔如水的女声,地上那颗白森森的头颅骨微微滚动。
“顾解桑……那颗头颅好像在说话……”我扶着顾解桑,盯着地上那堆白骨结结巴巴问道。
顾解桑眉头微皱,沉默了半响忽然道:“言笙表妹?”
“七表哥……真的是你!”头颅骨滚动得更厉害,女孩儿听上去很是激动,激动得连说话也不利索,甚至是带了哭腔:“我是言笙……我是言笙!是那妖邪害了我的性命,将我封印在这白骨里的。”
李言笙话未说完,就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顾解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许是受了伤的缘故,低沉沉却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了,咱们先离开这里,言笙这一路上千万别发出声音,否则叫人听见了便不好办了。”
“好……”女孩儿略微哽咽,却是十分温顺的便答应了。这般的语气,与平日里那个伶牙俐齿,素喜为难宫人的李言笙是大相径庭。
听顾解桑同她说话的口吻,我想,这个藏在白骨里的鬼魂,的确就是真正的李言笙。只是,她早在许多年前就死了,那样稚嫩的声音,最多也就是十四岁。
真正的李言笙与那个占据她身体许多年的妖物全然不同,性子温顺得很,不像之前的李言笙,也不像她的母亲北朝皇后傅须。顾解桑叫她别说话,她便一路都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虽然是这样,但依旧是有些引人注目。顾解桑受了伤,我哥哥主动帮忙收拾了已然化作一堆白骨的李言笙,随意在房内找了块儿布料便将其包裹在里头。
进门之时什么也没拿,出门之时却背了一个包袱,若非因顾解桑乃是常客,又是汾阳王长子,更是当朝皇帝亲外甥,老鸨只怕会以为我们是吃了霸王餐又要掠夺钱财的匪徒。
不过,花锦绣消失了,恐怕会在长安城中引起不小的震动。况且花锦绣消失以前唯独就见过我们三人,若是追究起来,那老鸨不能拿我们怎么着影响也不太好啊。
总之,在这种时候,还是走为上策。顾解桑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他装作全然无伤的样子大步出门。大抵他是在强撑着,将将上了马车,便瘫软下来,脸色比方才更为难看。
他这副样子,与那日被暗算还剩半口气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不知为何,我心中忽然莫名的害怕起来,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过去遭遇傅良娣之时完全不同。我很怕,怕顾解桑会像上回那般死去,然后永远也不再醒来。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哥哥又没有同我们一起走,他且先带着李言笙去客栈,我则带顾解桑回护龙山庄。
“顾解桑,你撑住,马上就到家了……”我心中很是害怕,可我想顾解桑都伤成这样了,他必定比我更怕,在我的记忆中,顾解桑他是个怕死的人。除却牵涉花锦绣,其他的事情他都是以他自己的性命为主。因而我不能表现出害怕的样子,我坐在他身侧,强忍担心与害怕安慰他道:“你……你不会死的,你都死了一回又活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顾解桑你往后的福还多着呢!”
“阿凌,不过是看起来严重罢了,我没事,你别紧张。”顾解桑总是这般冷静,即便是受了重伤依旧是冷静从容,言语间温文儒雅得有些过分。看着他微微闭目的样子,我才想起,顾解桑早已经不是过往的那个顾解桑了,他能带着我和哥哥前去风月楼捉妖,必定早已经料到会遭此重创。
可即使是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担心,我都不知到底是在安慰顾解桑还是在安慰自己:“我……我没有紧张,我这不是怕你紧张吗?那个……你放心,卓清月医术高明,只要咱们回去了,你断然会没事的,过不了几日依旧是活蹦乱跳的,能吃能喝,能跟你那个喜欢欺负人的长兄打架。你若是打不过,我帮你打,反正……你不必担心……”
说了一大堆,我都不知道我扯到哪儿去了,扯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索性我不说,伸手扶住顾解桑,以免他因为不舒服忽然间倒下。
与我相比,顾解桑自己倒是真的很冷静。他微微低头,虽然脸色看起来很难看,脸上却依旧是挂着浅浅笑容:“你瞧瞧你,连说话都乱了,我与你说了没有什么事自然就是没有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顾解桑,我……我这不是怕你死了么?你死了,我也会死!咱们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咱们是盟友!那个……你若是觉得难受就抓着我手,咬我也成!可别硬撑着!我小的时候扎针太痛,父君就是给我东西抓着咬着,那样便不那么难受了。”我将手伸到他眼前,就生怕他太难受:“来吧!不必客气!”
他抓了我的手,的确是抓住,只是这抓得有些太过温柔。放在以往我怕是浑身舒服,今日却莫名的踏实。顾解桑手心的温暖让我觉得很踏实,一个人的身子是温暖的,那么就说明这个人还是活着的。
顾解桑轻轻握住我的手,缓缓闭目,声音有些无力:“阿凌,陪我说会儿话罢。”
“你……想说什么?还是你想听我说什么?”我动了动,本想抽回手的,可抽到了一半,又莫名其妙的放了回去。
顾解桑紧紧闭着双眼,嘴却没有停下来,他沉默了半许,忽然问我道:“阿凌,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你我的亲事乃是我自己求来的,我……并没有骗你……”
“顾解桑,你都受伤了,还是别说这些长篇大论了……”我打断了他,说来奇怪,每一回他说起此事时,我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抵触,甚至是……有一丝恨意。我能清楚的感觉到,那种恨意并非来自我对北朝的恨意,而是……对顾解桑的恨意。所以,我不愿意听他说起这件事。
我越是不愿意听的事,顾解桑便越是要说,正如我越不希望他待我好,他偏偏就是要待我好。顾解桑仿佛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阿凌,我知道不愿意听,可我还是要说。你若希望说我能好受一写,你便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