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解桑的语调始终是平静如水的,仿佛真的只是在说着一个与我们都无关的故事:“在另外一个我们所不知道地方,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如今的魔尊,与前一任阎罗王,呵,也就是旁人口中的执笔女官,他们都曾经在那个地方历劫。最初的魔尊是一棵柳树,生来有灵气,却不懂得善加利用,野心勃勃。为成为至尊,刻意接近三生石之身的执笔女官,企图夺其心魄提高修为。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在利用的过程中,他爱上了那位与他正邪不两立的执笔女官。二人纠缠许多年,有一个女儿。”
“经历转世,女儿也回到了身边。这个时候,魔尊其实已经不愿意再夺执笔女官心魄了。可是因前世孽债,魔尊为保住自己的性命,亲手要了女儿的性命。执笔女官从此便痛恨魔尊。后来在那一场战争中,绝情遇之恩断义绝,致使魔尊以砚情笔自杀,打回原形。”
“那以后,执笔女官正式成为了上神,为天敌效力。而魔尊,他不是不能死,只是因为自己亲手要了至亲骨肉的性命。生以为执笔女官已经恨他,恨他不在意了。哀莫大于心死,甘愿打回原形。许是想着,如此便可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
“而执笔女官,成为上神以后,也不愿离开地府。人人都以为她早已经断情绝爱,却没有人知道,执笔女官不过是将心封了起来,大抵是不想再提及往事,所以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曾经的爱情可以忘记,至亲骨肉却是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在执笔女官归位之后,便将曾经被魔尊害得魂飞魄散的女儿的魂魄一点点收集,想要让女儿重生。其实让女儿重生并非难事,只是,那天帝是容不下已然成年的魔女的。虽然平日里,执笔女官与天帝素爱开玩笑,但她很清楚,于天帝而言,没有什么比他帝位更重要,他必定是容不下的。于是为保女儿性命,执笔女官便将女儿的魂魄交给自己的侍女,让其带着女儿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那个世界只有一墙之隔,却相差了千百年的世界。”
“侍女在来这里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意外,失去了法术,寄身于凡人之身,经过多年时间才恢复了法术,尔后因与凡人生了情,还诞下了一名男孩儿。几年之后,侍女找到了小主人。未免旁人伤害小主人。侍女用尽毕生修为将小主人的修为给封印起来,让她变成了一个女婴,并且告知自己的夫君,这个女婴是她的救命恩人唯一的血脉。”
“从此,这名女婴便成为了这个侍女和那凡人的女儿,一个真正的凡人。这个秘密,除却他们夫妻二人,再无第三个人知道。后来,这个女婴长大了。侍女一直将这女婴当做掌中宝,一直在等待着执笔女官前来带这个女婴走。”
“可是她不知道,执笔女官因遭天帝质疑,早已为天帝所害,连魂魄也不晓得去哪里。她等了十几年,直至小主人迫于无奈出嫁那一日,也没能等到执笔女官。”
“小主人嫁人了,很不幸,她嫁给了一个草包。所有人都替她感到不值,可是她自己倒是乐在其中。只因为这个草包比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单纯,不碍事儿。”
“不过,她终究是不会喜欢一个草包的。有一天,草包遭人暗算,丢了性命。她便收拾行李逃跑,跑就跑吧。她还在临行前去跟草包道别,阴气太重,害得她自己体内特有的寒气外露,解开了旁人在草包身上下的封印,自己却遭了杀身之祸。在逃走的途中,武功全失,一路遭人追杀,情同姐妹的婢女为保护主人,活生生的叫人夺走了魂魄。待女子回到父母身边时,却又为父母带来杀身之祸,侍女死了,所有人的死了。全都是为妖孽所害。”
“小主人凭着与生俱来的仙魔体质,活了下来,活的苟延残喘,父母的仇人,妖孽都找上了她。她本以为她会死的,可是天意弄人。那因她而活的草包救了她,只是他已不是草包……”
说到这里,顾解桑忽然停了下来,黑暗中除了他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半点声音。我伸手摸了摸,摸到顾解桑的手,深深的吸了口气问他道:“后来呢?”
顾解桑的手微微颤抖:“后来,他们相爱了。再后来……草包……因一个狐狸精,亲手……亲手……杀了妻子,那个时候,妻子的腹中还有个未出生的孩子,就这样……一起烟消云散了。在临死前,妻子得知父母之死都是丈夫一手所致,而父亲会死却是因为与妖孽争夺自己体内修为,意欲借此得永生,得天下。养母躲在暗中保护自己,与妖孽拼搏,终魂飞魄散。”
“于是,妻子含恨而终,恨着这里的一切,最恨的终究是丈夫。可是丈夫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只是为人所控制。”不知为何,我总觉顾解桑这话说得有些心虚。
他甚至是在刻意跳过,话音一转,继续说道:“妻子死后,恢复了本来的样子。许是因死前怨气太重,她没有如她生身母亲所望成仙,而是成了魔。无时无刻的不再想着报复丈夫,亲眼看着丈夫死去,行逆天之术废去半身修为,只为回到过去,在丈夫身上下毒咒。连她的父亲魔尊也拦不住,于是她就这样一次次的折磨着自己,被心魔所侵蚀。”
“可是,无论她改变多少次,终究还是改不了结局。丈夫在妻子死后的十多年里,几乎每个夜里都会梦到妻子。后来为狐狸精所害,死后才得知真相。四处寻找妻子,却不知妻子就在身旁。在这最后一回逆天之术里,事情终于有所改变了,因为,她将丈夫也带回了过去。而她自己,却因逆天之术而无法进入自己的身体,只能以妖魔的形态存在。”
“归来的丈夫,一心想要改变妻子的命运,而妻子却希望自己早些死去,早些成魔,早些离开这个虚伪的世间。或许,她也是想通过这样的法子,去保住一些在乎的人。”
“所以,她要除掉一切迫害她的人,包括……她的养父?是吗?”我心中百种情绪同时涌上,心情十分复杂,想哭却早已经哭不出来了。
顾解桑紧握住我的手,没有说话,他是默认了。所以柳清鸢为保住养母,为保住自己曾经在乎的一切,要除掉所以对她心怀叵测的人。
其实她原本是没有错的,她不过是想要守住自己最在意的东西,又有什么错呢?可我就是觉得难过,我不敢想象,有一日什么都变了,一切都变得与我现在看到截然相反。我父君,我父君……一向是最慈祥的,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怎么会?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顾解桑是不是在骗我,但细细思量,他似乎没有什么理由骗我。毕竟,柳清鸢已经出现在我眼前了,他若是想要欺瞒,也瞒不住多少,早晚会穿帮的。即便他嘴巴骗得了我,我脑海中那些似乎不属于我的记忆却是骗不了人的。
我怕,我很怕。我不想被心魔所侵蚀,我不想我父君死去,到底他是我父君,幼年时,他时常抱着我同我说故事,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带着我与哥哥一起去山里狩猎。我是天罗教最受宠爱的公主,父君……父君怎会那样对我?父君不会那样对我的!即便他真的做了那般的事情,也定不是出于本心。
也不知是在骗自己还是骗顾解桑,我鬼使神差道:“我父君,必定是为妖孽所控制,他不会害我的,他是我父君,他是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他……不会的……。”
“顾解桑,一定……一定可以改变的,对不对!”我抓住顾解桑的胳膊,抬眸望着他,语无伦次。
黑暗中,我不太看得清顾解桑的脸,只是能感觉得到他也在看着我。
“阿凌,其实你只要拿着斩心笛离开,一切都会好的。”黑暗中传来顾解桑的声音。
很奇怪,听了这样多,我依旧不太想离开顾解桑,就是想,也是怕自己连累了他。如今听他这样说,我又怕我走了,他反倒会遭人所害,又或者,因毒咒而亡。
“一切都会好,那你呢?你会如何?死去?还是一直这样痛苦下去?”我心里是惧怕的,我不仅怕顾解桑会死,我也怕他会那样痛苦下去。
而顾解桑,他似乎一直都是希望我能拿着斩心笛离开,这厢亦是如此。未等他开口说话,我伸手,拇指轻轻覆在他的唇上,口吻不由自主的温柔:“顾解桑,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你痛苦。你不是说,只要哪一日我不再恨你,这咒便会解开么?那么……我愿意再赌一回,赌我可以改变一切,赌你此生不再负我。七郎,你可答应?”
“唔……”回应我的是一双柔软的唇,热情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