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个行事怪异的巫女,在最后档口给出的答案,蔡观星就觉得一口气哽在胸腔里难以下咽。
就那一行字,写了跟没写有什么两样?
他“哗”地一下掀翻了面前的书几,屋内的任意一件摆设,都让他觉得分外的厌恶、面目可憎。
巨大的烦躁笼罩着他,中年男人手不断的去扯领口的衣襟,却怎么也扯不开。
他不断回想着远离他的草席上,蒙脸巫女那副平淡,万事不入心的模样,蔡观星越想越冒火,当下又砸了几个手边的物件,悔恨自己没有当场冲过去打她两下。
“大人,您消消气。要小人说啊,那中看不中用的,估计是觉得自己赢不过您,所以故弄玄虚,好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堪。您呢,等着赢就是了,别的不需要多想呀。”
两个侍从一左一右地立在蔡观星两旁,一个蹲着身扶起书几,捡拾物件,另一个捏腰捶腿,安抚他的情绪。
门扉被敲响,一个穿着观星宫制式服装的宫人迈步跨过门槛,他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一进来就刚好撞上仆从的那句宽慰。
他立时接口道:“是啊大人,何曾见过有谁这般比赛的?她明显是已经放弃了,才破罐破摔的乱写答案,咱们大人有大量,与她一胡闹的小孩计较什么?”
简单的安抚完毕,嘴巴上留了两撇胡子的男性上来就将手中礼品全都摆放在了蔡观星的桌面上。
“蔡大人,区区薄礼,往后还需要您多加照顾!”
他手按在蔡观星的胸口,上下拍动间,露出掌心中的一角红色:“您老人家消消气,别与这毛头小儿一般计较,我们大伙啊,都知道您的本事。您看,我这不赶来给您顺气儿来了吗?”
蔡观星目光下移,看到了胡子男手中厚实的红包。
按在胸口,沉甸甸的,他面色缓和,心情暴雨转晴。
接过红包,放进袖子里,连带着将那些暴躁的棱角也一并收入体内,仿佛不曾存在过,看上去又是世故圆滑的模样,蔡观星脸上带出热络的笑,口上也客气了起来:“原是老弟来了,快坐快坐,你是从哪儿赶来的,瞧瞧这额角上都有汗了。”
胡子男脸上有片刻僵硬,却很快掩饰下去。
从哪儿赶来的。
不就是从巫女那头赶来的吗?
这俩要争夺首席之位,苦了他们底下的人,礼物都恨不得送两份,只盼着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能讨好。
若是比赛结果明朗也就算了,这结果一摇摆,他们的心就忐忑的七上八下,不知道该站队何处才是。
所以他前脚刚去了巫女那头,后脚不就赶来蔡观星这边了吗?
眼神闪烁,胡子男讨好地笑着,开口提起年前拜托蔡观星的事情。
蔡观星也不推诿,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满口的保证:“老弟放心,只要哥哥我重新当上首席,这件事保证马上给你解决!”
胡子男面露喜色,心
中也期许蔡观星赢下这比赛,重当首席。
虽说此人又贪又奸,收贿赂像是在勒索,每次要的钱都远超平头老百姓一辈子的积蓄,托他办件小事就得付出大半家财,但好歹人已经熟悉,路子也算是走得通顺,不比新来的每日只知给花草浇水的愣头青要强得多?
这首席一换,又得重新套交情,又得重新下本钱,可算得一个麻烦,一个大动干戈。
万一是个清正廉洁,脑子古板半点讲不通的,那就苦了他们这些人了!
*
黎筝顶着夜色往回走。
大概还有几个时辰,答案就要揭晓。
她索性不回宅邸,而是到观星宫前院临时搭建起来的小棚子里将就一下。
只要赢下这一场,以后她这观星宫首席的位置便能坐的稳稳当当,那间最大的办公场所也可以再次抢回来。
除此之外,她也能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处置私自霸占上司办公场所的蔡观星等人了。
手中提着的灯笼光影摇晃,再加上月光挥洒,把黎筝一人的影子照成了两份。
她心情才刚好转了一些,又沉沉叹了口气。
这将近黎明的深夜之中,太不静谧,太过嘈杂了。
通往观星宫前院的那条小道并不宽敞,前拥后挤,前后推搡的观星宫宫人将其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面上堆满了笑容,看上去和蔼友好,不知道的,还以为黎筝跟他们有所私交。
面对巫女那只有乱写才能得到的答案,他们一个两个的明明对她都不看好,却都出言安慰,表示还是她的赢面大。
“首席大人,横竖您已经赢下了第一局,这第一局便是让给蔡大人,也不影响您获胜!”
“首席大人,第三局加油!”
“首席大人!有魄力!有胆色!让一追一!让一追一!”
呱噪的声音充斥着夜色,这些赶来给黎筝打气的宫人们甚至都快编出比赛应援口号了。
即便她给出的答案过于离谱,料定她这局必输之人为数甚多,觉得她胡闹、离经叛道的同样大有人在。
可有个词叫“从龙之功”,黎筝这边越是弱势,他们越是觉得自己有机会在黎筝面前露脸。
世界上只要有一个人这么想,天下的人就全都会这么想。
但剩下的小半个晚上,黎筝还望着自己能休息上一会儿呢,哪儿有这么多功夫来让他们一个个露脸。
黎筝一言不发,对他人的言论没有半句回应,最多也就点点头,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
到了小帐篷中,她点上蜡烛,脱下外衣,喝了口温水,一下坐到太师椅上。
黎筝瘫坐着,斜歪着头,一天的疲惫在身体中沉淀,又渐渐消失,她总算是得以休息,总算是活过来了。
抬眼,看向帐篷内的陈设。
这帐篷虽小但五脏俱全,小小的折叠床、桌椅板凳、书柜灯架应有尽有。
黎筝本来是准备立刻上床
休息会儿的,可盯着灯火烛光,眼前又浮现出另一人的脸来。
少年清朗的笑意带着暖心的温度,总是于危难时刻站于她身后的恩情令人难忘。
被扶苏帮了两次,她也是时候该答谢一一了。
往桌面上添了张纸,笔尖浸湿了墨水,黎筝朝纸上落字。
她要以请他来观赛的名义,将少年邀请到观星宫来。
三两下笔画,吹干墨迹,将纸叠上几下,塞进印着花瓣的信封,黎筝捏着它,准备等到天亮就命人送到宫中去。
*
辰时观星宫晴
太阳大得晃眼,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没有半点要刮风下雨、电闪雷鸣的迹象。
黎筝和蔡观星分别坐在那日书写答案的比赛场所当中。
抬头看着所料未差的正确天象,蔡观星脸上不由有些得色。
“白巫女,您看如何?这比赛是不是差不多可以结束,开始进行下一场了?()”
他着急地想要裁判宣布自己胜出,也着急地想将黎筝打败,再次得到首席的位子,那急切的态度,一眼望去便可知晓。
目光在两人间瞥来瞥去,层层叠叠的围观者,有些人是来等待自己命运走向的,有些人则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他们吵嚷着。
“的确是晴天,这一回不论如何,都是蔡大人赢了,怎么比赛还不结束??()?[()]『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天气这东西多变着呢,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
有人压低了嗓子,细小的声音却还是传到了黎筝耳朵里:“再说不准,也不可能是白首席写的那样啊?到最后,还不是蔡大人胜出半筹?依我看啊,还不如赶紧结束这场比赛,开始下一局的好。”
群众议论纷纷,说的话大多对黎筝不利。
眼看着自己再不开口,结果便要提早宣布,黎筝眉头轻皱地道:“时辰还早,远不到分出胜负的时候,蔡大人再耐心等等吧。”
另一头的裁判也道:“肃静!比赛流程就是观察满一整天,在这期间,各位和两位大人可随意离开,等到今日结束之时,胜负便会分晓了。”
比赛公正严谨,不会出现上半天定了胜负,下半天天气转变,再把先前的决定作废,把赢家定为另外一位的情况出现。
黎筝并没有太过着急,只目光看向那张空置的椅子,眼中有着一阵失望。
想要赢过蔡观星,她随时都能够让天象变幻,但今天这场天象,是她想要送给扶苏的谢礼,如果扶苏不来,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信件早已送出,那个向来对她有求必应,总是护在她身侧左右的少年,今天为何会缺席不来?
黎筝抿着唇,心中只道,等等,再等等。
*
皇宫内,秦国最为尊贵的父子俩相对而坐。
手中捏着张信件,就连嬴政也眉头不展。
扶苏眼中尽是惊讶,放置在桌面上的拳头捏得死紧,他压低了嗓子,免得自己惊呼出声:“父王是说齐国的那位公主殿下?”
嬴政微微颔首:“正是她,那位过去曾与你订下婚约的公主田筝。”
“可、”扶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可她不是早就——”过世了?
嬴政看着信纸上的说辞,微微皱了眉:“齐王田建信中说不是过世,而是失踪,如今又从民间寻回,并且,依旧想跟我们秦国再续联姻。”
扶苏耳中一阵嗡鸣。
田筝回来了,想要再续因缘,可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小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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