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风禾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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顼尹府的二公子尹舒疾正在习字，洁白宣纸以上好的古松墨书出两行诗句：

人生一世长如客，何必今朝是别离。

笔法俊逸而不失矫劲，翩若游龙，力透纸背，尹舒疾自己瞧着也挺满意，面上不由得会心一笑。

亭廊上修剪花枝的小丫鬟一直在偷偷瞧着自家二少爷俊美的侧脸，心里一个劲儿地喟叹老天对少主厚爱。这一笑，更是让小丫鬟生生看丢了魂儿，连面前时令正好的娇花都失了色，一把大花剪毫无知觉地冲着庭前开得妍丽的月季绞了下去。

“少主，主君唤您前去。”

“嗯。”尹舒疾应了一声，停了笔，却不着急动身，反倒问了一句，“三妹去了吗？”

“三小姐又去楚官馆了。”

“……”尹舒疾叹了口气，转身出了书房，朝父亲的书房走去。

小厮却没有跟上去，而是目送尹舒疾走远后，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将这页宣纸晾干卷起，而后悄摸收进了自己袖中。

尹舒疾到达书房门口时，刚好听到自家母亲正在让这个新来的妹妹管她叫娘，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众人闻声回头，尹夫人当即招呼尹舒疾进来：“快过来，这是你堂妹阿棠。”

尹舒疾颇有些无奈地被尹夫人拉到了闻知宜面前。

对于这个姑母家的表妹顶替了叔父所生的“堂妹”之事，尹君博夫妇也提前对尹舒疾交过底，两人幼时也曾见过面，但眼下相认时，尹舒疾仍是感到震惊。

眼前的女子无疑是美丽的，且恰好正处于她一生中最美丽的年华，两年多来不尽人意的深宫生活，并不曾磨灭她眸底的光芒，那双清冷的眉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明艳与灵动，从容不迫地应接自己新的人生。

灼灼韶华，风禾尽起。

震惊只在一瞬，尹舒疾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礼貌而不显疏离地同闻知宜问候道：“阿棠妹妹安好，我是你的二堂兄，尹舒疾。”

顿了顿，尹舒疾又补充道：“你大堂兄近日去炀平游学了，得过月余才能回来，到时候为兄再为你引见。”

闻知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尹舒疾：“二堂兄安好。”

幼时关于尹家兄妹三人的记忆已经太过遥远，今日若没有尹舒疾自报家门的话，闻知宜甚至猜不出眼前这人到底是尹家大公子还是尹家二公子，印象中这俩人都还是泥猴一样讨人厌的小屁孩，会在姐姐闻知韫认真温书的时候，一个帮忙望风，另一个则偷偷拿起姐姐昂贵的白玉透雕紫毫笔，往懵懂无知的闻知宜脸上画王八，然后被舅母尹夫人拿着竹竿抽得满屋乱窜。

每每想起，仍觉讨厌。

倒是姐姐后来提起这段趣事时，颇为怀念地感慨道，没想到当年那般顽劣淘气的兄弟二人，如今也会长成知书达礼的翩翩少年郎，倒是那个幼时最为乖巧听话的小表妹……

闻知宜心念微动，不由得问道：“对了，我听闻，大伯父家除了两位堂兄之外，应当还有一位年方二八的堂妹，唤作……舒婧？”

听到闻知宜提及自家小女儿的名字，尹夫人与尹舒疾母子二人面面相觑，竟是诡异地沉默下去，倒是尹君博云淡风轻地对闻知宜说了一句：“约莫在你进府前一刻钟的时候，家丁就来通报过，阿婧又往楚官馆去了。”

“她果真又去了！”

尹夫人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开始在书房里到处搜寻着什么，不多时便将挂在墙上的戒尺拿了下来，咬牙切齿地就要往外走。

“今天是阿棠头一次回尹府的大日子，这个不肖女竟然还敢偷摸出去寻欢作乐？老娘现在就去楚官馆把她揪出来，看老娘今天不打断她的腿！”

“使不得啊娘！”

“哎哎，夫人，消消气，消消气，阿棠还在呢，别在孩子面前闹笑话……”

尹家父子急忙拦住怒气冲天的尹夫人，倒是把闻知宜看得大开眼界。她虽不知这楚官馆是什么地方，但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经地界，方才尹夫人也提了句“寻欢作乐”，只是尹舒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往那种地方去，真能找出乐子来吗？

而且舅母虽然大怒，自己这位堂兄似乎也觉得有些许难以启齿，可舅父看起来竟是宽容许多，甚至有几分不以为意，也不知是私心里对小女儿太过娇惯，还是心中压根不在乎这个小女儿的名声？

当真是有趣。

待尹家父子将尹夫人稍稍哄好了些，闻知宜瞅准时机递上一杯热茶，笑眯眯地让发了半天火气的舅母好好润润喉。

“还是小囡囡好。”尹夫人一边喝茶，一边余怒未消地将矛头转向了尹君博，“都怪你！你这个当人父亲的，非但不好好约束自己未出阁的女儿，反倒放任她成天流连那些腌臜地！老娘好好一个乖女儿，愣是让你给惯坏了！”

“夫人教训得是，都是为夫的错，还请夫人息怒，为夫这就命人去将阿婧叫回来！”尹君博好脾气地任夫人数落，对管家使了个眼色后，便又转过头来哄夫人，“夫人要打要骂，为夫都受着，只求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你若真的担心我会气坏了身子，就该好好管管你的小女儿！女儿家的，一天到晚往楚官馆去，像什么话……”

尹夫人仍对小女儿流连楚官馆之事喋喋不休，可见对此怨念颇深。一旁的尹舒疾虽然大气不敢出，但也觉察出母亲对于闻知宜颇为喜爱，便暗暗朝她递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闻知宜从善如流地接了，笑盈盈地向尹夫人问道：“对了，大伯母……”

尹夫人抬手打断她，怨念的眼神在触及闻知宜时，霎时转变成了慈爱：“乖，叫娘。”

“……”闻知宜笑容僵了一瞬，险些没绷住，“阿棠如今既然已经回到尹府，认祖归宗，那是否应该先去拜见一下……父亲？”

今日既然顶着“尹舒棠”的身份来尹家“认祖归宗”，依照俗礼，总该见一见生父，也就是当年遁入空门后，在栖禅寺修行了二十年的尹家二爷——尹君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