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到了”
眼前就是位于村子最西边的医庐。
破落小院长久无人居住一样,低低矮矮的一小间,像是荒山里无人认领的小坟包,门前肆意生长着的本繁密茂盛的野草像是被什么抽走了生气儿,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前方蒙蒙雾气下,隐约站着一道道黑乎乎的影子,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冯川莫名感觉老村医拉着他的手加大了力道,视线才慢慢清晰。
不少提了灯笼的村民站在院子门口,天黑时候掌着的灯到了天亮也没打算熄灭,灯光照的他们的脸色发青,远远的投来或是打量,或是警惕的眼神。
马家老叔,刘家媳妇,李家哥哥都不在其中,但现场多是他们的族人,有几个站位特殊,像是在遮挡着什么。
远一些的人脸倒是轮廓分明,离得近了反而不太真切。
察觉到冯川行动略有滞涩,老村医解释说:“村子里的叔叔伯伯都受过你婆婆的照料,听说了你的事儿,过来看看你。”
他这话一落,近处人的轮廓也清晰了一些,木讷的人群当即活络了起来,站前面的几个人跟冯川打着招呼:“娃儿呀,记得我吗?”
“我是马家你老叔的儿子,马壮。”
“冯婆婆费了大力气帮我老爹找回了脸,我爹说咱得记住这份情啊,听说你遭了铁匠的算计,帮不上忙也过来帮你壮壮人气,免了那些冤家过来找麻烦。”
另一人上前:“我是你刘二哥,俺媳妇的事不着急,俺也是过来帮忙的。”
第三人开口:“我是李强,我大哥的事儿还要拜托你婆婆哩。”
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死死的盯着冯川的眼睛,似乎在有意强调自己的身份,说来也怪,在他们介绍完自己后,他们的模样就像是刻在冯川的脑子里一样,想忘记都忘不掉了。
老村医说:“来了些人也是好的。”
“我本事没你婆婆那么大,光靠我自己怕是不能很好的使用那个法子。”
他随手指了几个人。
“一会你们几个跟我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点名的那几个恰好就是马壮等几个介绍了自己、又没提着灯笼的人。
冯川注意到远处那些李家,马家,刘家的族人眼中似有不忍,但紧接着又恢复如常,有几个人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离得远听不真切,冯川下意识的紧握手里的铜皮杵,这东西依旧在发烫。
跟老村医一块进了屋子,发现这里早就有所准备。
堂屋正对着门的位置放着一个香案,香炉里面插着四柱没点燃的岁香,香炉前只放了一个用来装祭品的大盘子,里面空无一物。
香案前放着一个草甸子。
“娃儿啊,躺下吧。”
老村医的声音染着岁月的沧桑,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和蔼和慈祥,他温柔的摸了摸冯川头,声音让人信服。
“一会你会感觉很困,别抗拒。”
“要是听到什么人喊你的名,就应下来,喊错了也没关系,认准了那是你就行。”
“跟着感觉走,走一会你就能找到自己丢掉的东西了。”
“黑狗磕头的法子最是阴毒,也尤为防不胜防,咱这就是为了对付这个,熬过了这第一关,剩下山羊搓脸,青鳞换皮就好办了。”
“受点肉身上的苦,也就没事了。”
冯川表现的前所未有的乖巧,躺下之前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说:“孟爷爷,我突然想起来婆婆跟我说天一亮一定要回家取一样物件。”
“我能先取了那个物件再回来让你帮忙解决麻烦吗?”
老村医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阴毒闪过,才接着说:“娃儿呀,咱这法子是要跟着时辰走的。”
“你这误了时辰,我就真无力回天了啊。”
心中一动,冯川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那一会再回家吧,来得及的。”
老村医笑了:“好。”
“躺下吧。”
冯川依言躺下,看到马壮几人按着特定的站位站好,围了一圈,却像是在瞻仰遗容一样。
站在圈子里面的老村医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恶臭难耐,他在冯川头顶的位置站定,瓶身倾侧,里面黑乎乎的事物汇聚成线,落地生根。
老村医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以特殊的步伐扭曲着身体,开始绕着冯川挪动身子,黑色的事物沿着冯川所躺着的草甸子的轮廓慢慢延伸,像是要最终画成个圈。
初看没什么的草甸子上像是生长了细密的蠕动触手,一下子就抓紧了冯川的身体。
强烈的睡意根本无法抗拒,却在最后关头脑子里响起了柔美的旋律。
“智慧树上智慧果,智慧树下你和我……”
冯川一下子就精神了,他甚至能听到外面的议论声。
“这么干,冯婆婆知道了还不得疯了啊?”
“她不会知道的,何况她都未必能回来呢,老爷子就是因着他才没了面皮,你家老大的媳妇多好的人啊,这辈子都没法见光了,李老大更惨,以后连人都做不成喽。”
“但这,终究不是他干的啊。”
“那你能奈何的了坐了庙的老爷?”
“他没本事,又跟这事有关,这个替罪羊,他不当谁当?”
“本就是个该死的人,这会子,也算是天理循环了。”
寒意从脚底上升,没一会就冻结了半个身子。
冯川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高唱他的名,声声入耳,他的魂儿几乎要飞出身体一样。
周围没提了灯笼的人也变得脸色乌青,他们的表情重新恢复木讷,身上散发出的恶臭隔了几里地都能清晰闻到。
冯川可太清楚那股子味道了。
死人的味道!
几个站成了一圈的人僵硬的跪倒在地,不住的朝着冯川的方向磕头叩首,每一次叩首,都让冯川的灵魂和身体的羁绊少上一分。
老村医的身体里面像是有什么要钻出来一样,洒在地上那黑乎乎的事物蠕动扭曲,终化作破碎的血肉从地下喷涌而出。
肉太岁!
本该出现在铁匠铺的东西却一股脑的从这地方喷了出来,高唱冯川的名字的东西声音也变得低沉尖锐,他逐渐无法分辨那些字眼。
是了,那根本是自醒来便时刻响彻耳畔的低语声音!
灵官的呢喃!
果然有问题!
心中剧震,身体却不受控制,绕着冯川蹦跳的老村医隐约在感慨着:“庙上的老爷要你的命,村里的叔伯也打算用你平了族里的怨恨,这是你的命数。”
“娃儿啊,认了吧。”
“做了堂上贡品,这辈子当了庙里的使鬼,也是件好事。”
他已经在冯川周围走了一圈,肆意生长的肉太岁化成密不透风的墙,只有冯川头顶正对着本该放着祭品,却空空如也的大盘子的位置缺了个口。
老村医突然提高了声音。
“灵官老爷,上供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