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亢的声音落下的同时,冯川的眼前忽的一片黑暗。
慢慢的,视线逐渐清晰。
周围是高耸入云的血肉墙壁,只有正前方缺了口,那像是一扇门,门后有什么在高唱他的名。
莫名的拉扯力袭来,冯川拼命抗拒。
掌心死死攥着的什么传来莫名的火热,那似乎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羁绊,前方的拉扯力无法撼动他身体的当口,脑子里被刻下的几张面孔忽然化作了狰狞扭曲的事物,它们在周身化形,蠕动的身躯缠绕着冯川的身体,不由分说的将他拉向前方的大门。
“老村医跟灵官存在某种交易,他要把我当成贡品送进灵官的庙。”
“村民们知道马家老叔,刘家媳妇,李家大哥的身子出了问题,更知道根儿在哪。”
“但他们不敢跟坐了庙的老爷为敌,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在我身上。”
“两相配合做了这个局。”
“狗屁道理!”
老村医突然出现的时候冯川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本不想跟村医走,但这世界处处诡异,老村医能左右肉太岁,力量绝不是他能抗衡。
且家里被浓雾笼罩,周围怕是藏了数不清的冤家。
当时若是拒绝,当场就要死。
一路上再三确定,加上躺下之前问出的问题,早让冯川脑子里有了判断,本想着静待时机总能逃掉,却不曾想对方的法子如此阴毒,莫名其妙的就着了道。
眼瞅着前方的门和自己越来越近,冯川突然就想到了铁匠的话。
“脑子活泛点,把我的话记明白了。”
冯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村医也好,村民也罢,言语间对铁匠多是忌惮,他的本事比村医更大。”
“村里的情况他更加了解,告诉我的那些话未必就只是想让我保命,保不准还有其他的作用。”
结合之前发生的事,冯川很快就有了判断。
“铜皮杵不光可以用来刺进心脏,还对那些冤家有一定克制作用,拆狗窝从后门走想来是为了让我躲避什么东西的窥探,保证我顺利回家。”
“进棺材是为了进一步躲避什么吧?如此说来,铜皮杵刺心脏岂不是显得多此一举了?”
“或许是有其他的作用。”
想到刚他即将被门后的声音叫走的时候掌心处传来的火热,冯川顿时了然。
“定魂!”
当时柳儿说过应对叫魂儿有两个法子。
一是对叫魂的产生发自本能的厌恶,二就是用老物件镇住自己的魂儿。
“这铜皮杵,该是铁匠给我保命用的!”
……
厚重的雾笼罩了整个村子,大戏未开,看戏的观众却已然在村外驻足,天穹上睁开的那双饶有兴致的眼眸在寻找着什么。
村口跪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提着灯笼,从天黑一直跪到了现在。
村长孙长喜两鬓斑白,磕头磕的头破血流。
“庙上老爷,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娃儿一条命吧。”
“他婆婆是个厚道人,不说我们村子,就是外面的冤家遇了难,只要求上门就没见他婆婆撒手不管的。”
“她终是护了一方安宁,您总不能让她家断了根儿啊。”
侧耳倾听,村长忽然脸色大变,村外的存在似是发了怒,阴风怒号,整个村子都在颤抖。
老村长还是没打算放弃,接连叩首,他身形越发佝偻。
村民们于心不忍,有人叹息:“村长,咱们真尽力了,这就是娃儿的命数啊。”
村长忽然扭头瞪了说话的人一眼。
“老孟头不知深浅,你们也看不清这其中的道理吗!”
“娃儿要是出了事儿,冯婆婆不得发了疯?”
“若真不顾因果强散了死槐树坑的香火,我大哥可就再敲不动鼓了,到时候,你们以为村子的大戏还能唱的动?”
“庙上老爷饿了肚子,这白城村,还能继续做这五十里黑坟山唯一的活人村?”
村民们一下子慌了神。
“可现在庙上老爷就是不松口啊。”
村长瞥了眼村外,慢腾腾站了起来:“五十里黑坟山确实它最大,但上面还有州府郡县呢,总要守着些个规矩。”
“村外它拿主意,村内可由不得它做主!”
“去找老孟头。”
“活人地界儿的阴路子规矩,是他说了算,庙上的老爷也插不得手。”
“咱们从黑里跪到白天,给足了庙上老爷面子,左右错不在我们,就是开了两扇门的灵官来了,也说得上理。”
老村长头前带路,雄赳赳气昂昂,村民们紧随其后。
村外睁开的那双眼睛底色染上了愠怒,呼号的阴风越发狂暴,飘来的雾几乎要将村外的天染成纯粹的黑色,迷雾之中隐约出现一个瘦长的影子,它迈动脚步,却终究没走进村子。
压抑而混乱的低语声中,浓雾散去,天幕上那双眼睛,也重新消失。
医庐。
直挺挺的站在冯川身边的老村医忽然身体一震,草甸子上的冯川在周围尸体的不断跪拜之下,已经凉了半截身子。
可剩下的一半不知因为点什么,总是有着一股子热乎气儿。
老村医一咬牙一狠心,直接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破旧的坛子,他先是朝着坛子狠狠地啐了一口,接着将坛子放在了冯川脚下,从香案下拿出一根长头发编织成的鞭子,揪了根冯川的头发塞进鞭子里后,咒骂一声狠狠一鞭子就抽在了破坛子上。
坛子里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怪叫,冯川的身上也多了一道血条子。
出现血条子的位置迅速变得乌青,等颜色变紫的时候就开始散发出丝丝寒气了。
老村医一脸心疼,动作却分毫不停,他接连不断的挥舞鞭子,冯川身上乌青的血条子越来越多,他剩下那半边身子仅存的热乎气儿似乎也要被冲散了,藏在怀里的手突然就握紧了什么。
也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老村长的声音:“老孟头,把人交出来!”
村医动作一滞。
医庐外。
老村长等人被拦在了门口,马、刘、李三家人一言不发,表情不善。
老村长脸色更为阴沉:“你们要干什么!”
“真要眼睁睁的看着老孟头害了人家娃娃?”
前方走出一个老人,他不属于马刘李三家,姓周,行二,村里人都叫他周二爷。
周二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声色俱厉:“村长,现在可不是我们要害狗娃,偏是狗娃害了我们啊。”
“大戏出错,死树发芽,山羊搓脸,黑狗磕头,青鳞换皮……这可都不是啥好兆头啊。”
“马家老幺现在还顶着一张羊脸,活的不人不鬼,刘家媳妇的皮被硬生生剥了下来,每天疼的死去活来,李家大儿子更惨,人都当不成了,生生沦为畜生。”
“还有昨天外来的老棺材瓤子,一走一过抢走了咱村的半数寿数不说,还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抢了一家四口的命。”
“就算他们是过路的旅人,也不该死的不明不白吧?”
“我早就劝过老姐姐,生死是命数,人力改不得,她不听,坏了规矩,庙上老爷管着黑坟山方圆五十里几条道儿上的秩序,总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人家表了态,咱们不管,给了警告,咱们不听,现在祂自己来收了,咱们还要挡着?”
“总没这个道理吧?”
“村长。”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