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脸色狂变:“老姐姐,您……”
婆婆说:“你回去后,让你家大哥替我在堂上点支香,明天去找娃儿……”
声音越来越低,冯川纵耳聪目明,也慢慢听不真切了。
……
认祖的事情虽说没成,但下午老村长还是开了席。
流水席热热闹闹,除却铁匠和不知所在的村医没到,剩下的人都来了。
小柳儿撒了欢儿,蹲在桌子上吃的热闹,婆婆却只是简单吃了几口,就叫村长推着孙家老大哥去村口等着,似是要办些事儿。
临行前,婆婆叮嘱冯川看着柳儿别乱跑,等大席结束她要是还不回来,直接回家就是。
冯川应了一声,目送婆婆消失在视线中,便觉得有人从身后绕过,后脑传来细微的疼痛,没等反应却忽然见小柳儿跑了回来。
“怎么不吃了?”
柳儿怯生生的拉着冯川的衣角,警惕的看着不远处。
顺势看去,发现那边坐了一伙人。
黑衣黑裤山羊胡,背上还背着个破箱子。
箱子除了棱棱角角有上了油的好木材包裹,余下大部分都是用棉布揉成的粗线编成的,里头时不时传来一股子醋味。
“村外人?”
庙上的老爷被夺了灵官名号,不日就得离开五十里黑坟山,这片地界成了府里唯一一处没东西盯着的区域。
不管是打了主意一探究竟,还是想着过来试一试自由日子,亦或者是过路歇脚的,都愿意跑过来凑凑热闹。
村外动静不小,村内自然也多了些外人。
今天又正赶上老村长办大席,村外有人递了落脚费过来凑热闹,白城村当然是来者不拒。
小村落与世隔绝几十年,重新开门却全然不显得怕生。
冯川胡思乱想的时候,小柳儿更怕了,大半身子都藏在了冯川身后。
他抬头就看到那边唯一一个没穿着黑衣黑裤,没背着箱子的白衣白褂,面白无须的人,端着酒杯乐呵呵的走了过来。
“小哥,跟你打听个事。”
心中一动,冯川面上不动声色,“你说就是。”
男人说:“有没听说过瀛洲山下的三尸道上传来什么动静啊。”
三尸道?
冯川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地名,稍稍摇头。
男人自顾自的嘟囔着:“怪了。”
他并没有刻意避开冯川,连声音都没有压低,完全不介意冯川听到一样。
“大清洗后,五十里黑坟山找不出半个有本事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重新笑眯眯的看向冯川,男人说:“小哥,没骗我吧?”
冯川皱眉,本能的对男人没什么好感。
见冯川没了开口的意思,男人笑道:“许是我想多了,你家可有醋?能否借我半勺?”
“我从西边过来的,就喜欢这一口。”
冯川刚好瞥见桌子旁有盛了醋碟的小碗,便拿了直接递给男人。
“谢了。”
男人举杯示意,左手托着醋碟转身回了座位。
那些黑衣黑裤山羊胡的人低声跟男人说了几句,离得太远,冯川只依稀听到了几个词汇。
都是些诸如‘葬经’‘缠怨’‘酸娘子’之类无法理解的词汇,但听到最后,一个地名钻进了冯川耳中。
“三水林?”
冯川猛地想起之前在灵性空间中大脸猫拜托他的事情。
“大脸猫说一月后会有人带了犯忌讳的东西途径三水林,是这群人吗?”
距离他上次进入灵性空间跟大脸猫交谈早过了大半个月,三水林和白城村一样,同在三水县衙治下,距离白城村约么有个三五天的路程。
算算时间,倒是对得上。
“大脸猫说的,是这批人吗?”
接下来,冯川倒是有意关注几人,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直到大席结束,婆婆和村长他们也没有回来,而那批奇怪的过路人,也在谢过主家后,离开了村子。
拜别了村里的叔叔伯伯,冯川就带着小柳儿往家赶去。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路上总闻到若有若无的醋酸味。
起初味道并不强烈,可过了村口水井,那股子味道却突然变得刺鼻呛人,熏得冯川的脑子晕晕乎乎的。
好几次都差点一头栽倒。
亏的小柳儿在身边搀扶,才没让冯川摔个头破血流。
“哥哥,你没事吧?”
冯川摆了摆手,席面上周家小辈过来跟他喝酒,言语间尽是对那日周家二爷站在村医那边对付他的愧疚,总是拒绝也不大好,就喝了三两杯。
“许是喝醉了。”
冯川在小柳儿的搀扶下迷迷糊糊的回了家,躺在炕上意识越发的混浊。
活像是有人在脑子里塞了个搅拌机,脑浆子都被搅匀了一样。
他渐渐无法思考。
……
入夜,周家大院。
村子的大席结束了,周家的却开了另一场席面。
菜品齐全,细看居然要比孙家主办的席面规格还要高上一分。
白城村与世隔绝,但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少。
过去一直有庙上灵官老爷盯着,人活得跟圈里的畜生一样,讲究自然没那么多。
庙上老爷撒手不管后,该有的祖传规矩,自然也就重新拿捏了起来。
单说席面,就有三种规格。
其一,便是凉热菜各二,中间配汤,这四菜一汤的席面,算是最低的规格。
其二,则是凉热菜各四,热菜中必须配有猪肉,汤可以不上,但必须有酒,讲究的就是个有酒有肉。
第三种规格,则是要奉上鸡鱼猪这小三牲,再搭配四凉四热,高汤温酒,这就是接待客人最高规格的席面了。
至于猪牛羊大三牲上桌,活人不可享用,这是供奉堂上祖宗以及紫衣勋贵才能有的配置。
周家的席面,便是毫无争议的鸡鱼猪小三牲,搭配四凉四热,高汤温酒的最高规格席面。
女人不得上桌,小辈在两旁静候。
周家二爷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等候,一旁的人脸部轮廓看不真切,体型倒是和孙家老村长小儿子有些相像。
“这事靠谱吗?”
脸看不真切的男人低声询问。
周家二爷摆手:“放心就是,那些贵客可是郡上来的,便是县衙那些堂上冤家,也得给些面子。”
见男人似乎有些不忍,周家二爷乐呵呵的说:“甭怕,我都扫听完了,老太婆至少得明天才回来,等她发现了,黄花菜都凉了。”
“你老子倒是心善,我都跟县里来的打听完了,被盯着的这些村子里,能保留死槐树坑传统的,放眼整个府里都超不过五指之数。”
“多少代人祖荫累积下来,才算是有了这么大的福报,他由着老太婆胡乱搅合,生生散了下面整整一代人的祖荫。”
“祖宗们倒是大方,把你们这代人剩下的祖荫都打包递给了一个外姓人,这事你能忍我都不能忍。”
“好在你小子软弱了点,但终是个有良心的,知道为着村子考量。”
“我哪能不全力相助啊。”
“话我撂在这,就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跟你也没关系。”
看不清脸的男人说:“我只是担心,郡上过来的人能真心实意的帮咱们?”
周家二爷冷笑连连:“人家过来是办大事的,也怪那小子倒霉,听去了不该听的话。”
“对于人家来说,就是咱们不提,他们也会顺手让那小子闭嘴的。”
“说破了大天,你我也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周家二爷忽有所感,抬头便见了白衣白褂面白无须的男人叼着烟袋锅在前,两个黑衣黑裤山羊胡,背着背篓的男人在后一并走来。
离得尚且挺远,却依旧能闻到一股子醋酸味。
周家二爷赶忙迎了上去:“贵客登门,请上座。”
面白无须的男人哪里还有半点白日的客气,眼底闪烁着妖异的光,烟袋锅明灭的火星隐约照出他脸下似有另一张尖嘴猴腮的面孔。
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就忽的出现在了摆了小三牲的大桌子上,蹲在那里的样子活像是某种动物。
将烟袋锅插在身后,双手就直接撕烂了盘子里整鸡的肚子,见到里面刻意没有清理的内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合着血迹和腥味,疯狂的塞进了嘴里。
他一边将一只破破烂烂的鞋子扔给看不清脸的年轻人,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拿到村口埋在那棵被烧黑的槐树下面埋了。”
“小地方做事就是麻烦,竟是一群有贼心却没有贼胆完蛋货。”
“还得顾着你们的脸面。”
“赶紧的,别耽误爷爷们请酸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