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
冯川将酸娘子命绳系在手上,尚且还有些不放心。
婆婆叮嘱过,他没得过西边红帐子的法,便是拿命绳栓了酸娘子,也只能暂时限制住它。
命绳脱手,酸娘子便会重获自由。
不过只要命绳不断,重新入手,便可以继续限制酸娘子。
冯川略加思索,看向柳儿:“家里有鱼线吗?”
柳儿歪着脑袋想了想:“有哒,婆婆拿鱼线吊过江里的河神。”
?
这玩意也能钓?
压下心中震惊,冯川说:“帮哥哥找来。”
柳儿赶忙跑出去一阵翻箱倒柜,没一会,就拿了一团鱼线过来。
鱼线也就比头发丝粗了点,坚固的很,尤其是夜色下,肉眼难辨。
冯川用鱼线拴住命绳一头,另一端则拴在了手腕上,做完这些,他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便是命绳脱手,他也能通过鱼线给拉回来。
别看命绳在手有些沉重,可一旦脱手,却就不过只是一截绳子而已,想拉回来简直轻而易举。
做完这些,冯川才注意到小柳儿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
柳儿扫了眼窗外:“哥哥,刚有人往墙根下埋了个臭烘烘的东西,娘子姐姐嗅到了那味道,有些不自在。”
冯川立马看向命绳深入黑暗的一端。
看不见的东西在微微颤抖,怨气渐渐地竟有压不住的迹象。
冯川心中一动:“柳儿,你能跟它交流吗?”
柳儿用力点头:“娘子姐姐身上怨气之前泄了大半,没那么怨天恨地啦,柳儿可以跟它说些话哒。”
冯川松了口气,婆婆对酸娘子的态度并没有在面对西边门子时候那样厌恶,足以说明这东西本性不坏,何况婆婆也提过,酸娘子是个可怜人,冯川便想着,栓了命绳的酸娘子许是可以交流的。
他开口:“你帮我问问娘子姐姐,现在,它感觉怎么样?”
柳儿蹦跳着深入黑暗,看不见的方位传来细微的交谈声,人耳不可辨,冯川也不急,安静等待了一会,就看到小柳儿忧心忡忡的回来了。
“娘子姐姐说屋外头埋的东西很怪,像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它有些控制不住身子的怨气,要不是有命绳拴着,它的嫁妆又被别人捡了去,它早就……”
对我出手吗?
亏的进门前留了心眼,将红肚兜扔在了屋外,现在被人捡了去分走了酸娘子一部分怨气,自己这才没遭到反噬啊。
“这是有人存了歹心,想要害我啊。”
放眼白城村,能对他心生歹意的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此一家。
他尚未出手,对方便忍不住了?
“有意思……”
“那就,先送上一碟开胃小菜吧。”
冯川看向柳儿:“跟娘子姐姐说,怨气在心,总憋着,也不是好事,我坏了它两次姻亲,这一次,便由了它吧。”
冯川看了眼被鱼线束缚在手腕上的命绳,浸了陈醋,散发着酸溜溜味道、原本松松垮垮的麻绳一下子崩的笔直!
酸娘子,出了屋。
冯川叹了口气。
我无心杀戮,我只想活着。
……
邦。
邦邦——
三声梆子响,接着便是渺远的音调:“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夜半,子时!”
风吹草低,周福南暗自咽了咽口水。
粗糙的手摩擦着剥了壳的鸡蛋般嫩滑的脚踝,香软的触感让他忽略了周遭的醋酸味,前方的身影无甚动静,他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
粗糙的手一点点的向上抚摸,那触感,分明是他梦里都不曾体会过的,虽未娶妻,却也早开了荤腥,他知道最为人所惦念的,便是那最深处的香软。
桃林的汁液最是解渴,口干舌燥的他,再无心顾念其他,一手紧握着红肚兜,另一手不断向上探索,却在某个当口,蜡像般的人儿忽然动了动。
那股子醋酸味,忽的就呛的周福南眯起了眼睛。
本就昏暗,眼前又多了层迷迷糊糊的雾,入手的触感也不知怎的变得腻呼呼的,像是探进了泥塘。
位置,不太对呀。
有湿漉漉,带着腥气的液体掉在了脸上,他抹了一把,只感觉手里软软的,有点像是脚踝的嫩肉,却多了黏黏的感觉。
他杀过猪,知道掺了血的猪肉是什么触感,手里的滋味,很像。
啪嗒!
又有什么掉下来了,这一次,周福南看得清清楚楚。
肉。
染了血,正在蠕动的腐肉!
头顶的腥味染着醋酸味一并传来,有如同床榻边爱人耳鬓厮磨的轻声软语入耳。
“相公……”
抬头,周福南的瞳孔瞬间缩小。
他看到一张早被醋浸透了、不断掉落着血肉的脸。
“啊!”
刺耳的惨叫,回荡在白城村上方。
……
周家。
炕上的二爷没了吃喝的兴致,他瞥了眼身侧小辈:“几时了?”
小辈不敢耽搁,忙作揖答复:“刚敲过梆子,子时了。”
周二爷呼吸略微急躁了些许。
“去了一个时辰……”
周福南是亥时初离得家门,冯川家和周家相距不远,就是加上夜路难行,一去一回一刻钟足够了。
比既定时间足足晚了三刻!
到现在,尚且没有半点动静?
出事了?
不该呀。
思绪刚落,忽的心头一紧,一阵过堂风袭来,屋里的蜡烛火苗起伏,慢慢竟变了绿色,供在堂上的祖宗牌位上不知怎的,突然就蒙了一层雾。
周二爷脸色巨变,忙从箱子里翻出三枚铜钱,刚要算上一卦,忽见得二儿子周福生匆匆进屋:“爹,大哥回来了。”
周二爷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忙出了堂屋,刚走出正门,就远远地看到黑暗中有迷迷糊糊的影子摇摇晃晃的走来。
周福南,错不了!
周家二爷脸上刚挂了喜色,就感觉有些心慌。
离得近了,才见到周福南脸上挂着痴傻的笑容,左手还微微抬着,像是牵了什么。
他摇摇晃晃的走来,脚跟垫起,姿势呆滞,四肢僵硬,活像是刚学会走路一样。
嘴里还隐约唱着什么。
离得更近,尚才听得真亮了一些。
“新媳妇,进家门,先拜祖,后敬亲。”
“收下堂前一碗醋,带了酸娘进家门。”
他远远地瞧见了周家二爷,立马大声喊道:“爹爹,弟弟,下聘礼了。”
“给碗醋呦。”
渺远的声音带着怪异的腔调歪歪扭扭的落在耳朵里,周福生的眼中一下子就多了些许迷茫。
他费力远眺,可算是看清楚了周福南身边牵着的那个本不能看见的‘人’。
身材很高,走路的姿势倒是很怪,像是刚做好的蜡像,四肢僵硬,又如同没了魂的身子,穿了上好料子做的喜服,盖着红盖头,身段苗条诱人,一看就是城里来的水灵姑娘,端是让人垂涎三尺。
周福南再度高唱:“给碗醋呦。”
“大哥娶新媳妇了!”
心里替周福南高兴,周福生转身就往屋里跑,没一会就兴冲冲的端了个碟子跑了出来,瞧见一旁不知啥时候多出来的红绸子,直接系在了手腕上。
可倒是奇了怪了,那红绸子怎么也系不好,费了好半天的力气也只是勉强搭在手腕上,好在醋碟子是满了,周福生立马往前跑,可没等过了大门,耳畔忽然传来炸雷般的响声。
“你在干什么,快回来!”
周福生如遭雷击,再看前方哪里还有什么穿了喜服的新媳妇,只有姿态怪异的周福南,而被他系在手腕上的也根本就不是什么红绸子,那分明是一把刀!
醋碟子里面,更是装满了伤口处流出的鲜血。
前方摇摇晃晃向前的周福南声音变得急促:“爹爹弟弟,给碗醋呦。”
音调婉转哀怨,他明明在不断往前走,可都过了大半天了都不见靠近正门,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周福生也觉察到了不对劲,赶忙捂着手腕后退回人群,他看向了表情复杂的周二爷。
“爹,大哥这是怎么了?”
“我刚刚又是怎么了?”
周二爷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满眼的血丝:“你大哥,这是被邪物害了!”
“阴气郁结,起尸成灵。”
“本就懵懵懂懂,又被怨气污了身子,早没了成过路冤家的机会了。”
“它这是依着本意,回来害死冤亲,要走上邪祟的路了。”
“啥!”
周福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生时亲族最近,死后冤亲先杀,这正是邪物要走的路,可,为什么!
“大哥怎么会突然就变了阴物啊!哪个邪物能害了大哥……等等!”
周福生的眼睛慢慢瞪得巨大,他突然就想起来周福南这次出门是干啥去了,周福生不可置信的看着周二爷:“爹,是我们害了大哥啊……”
“闭嘴!”
周二爷咬牙切齿,他的法不会有错,那胎盘埋在房檐根下,酸娘子发狠,首先要害的肯定是离它最近的冯川,怎反对周福南下手!
这不正常,这不正常!
“除非……”
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那小子早有准备,提前留下了嫁妆,被我那傻儿子捡去了!”
“被怨气扭曲了思想,又有人收了嫁妆,怕就是命绳,也束缚不得它……”
如此一来,他竟是真成了……
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