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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作者:晏闲 字数:4125 更新:2024-08-29 11:3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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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刺杀你?”郗符眉心惊跳,下意识握住谢澜安的胳膊,“这又是几时的事?”

朝臣们闻言也懵然相觑,一时分不清真假。

谢澜安今日上朝真可谓有备而来,她先谏寒人取士,是掷在太极殿上的第一声惊雷,再牵扯上女子参考,是第二声惊雷,眼下忽又自曝遇刺,则是第三次骇人听闻了。

王翱脸色猝不及防地一沉,皇帝脱口问:“爱卿何时遇险,怎未听你提及,可有受伤?刺客可有抓到?”

谢澜安轻挡开郗符手臂,道:“刺客已服毒自尽,现有物证。”

文臣堆里的辛少筠总算等到这句话,精神一振。

御史台事先也并不知中丞今日会在朝上作惊人语,方才所受的震惊与其它臣僚一般无二,然而却知道此刻是中丞大人用他们的时候了。

辛少筠当即侧出一步,立在中道上,声音洪亮道:

“启禀陛下,射杀中丞的箭支经大理寺鉴定,与去岁射杀太学生杨丘的箭支相同。陛下可传物证。臣以为此事说明,两件案子的主使者为同一人,且不是京城外的势力。

“当初庾氏全族下狱审问时,庾奉孝连谋逆罪都认了,却不认杀太学生这一宗。以当时太学门前的形势看,庾氏要抓人,也确实无需放暗箭。由此论之,背后的主使者,必是想激化外戚与清流之间的矛盾,那么他必然既不属于外戚,也不属于清流,那么,谁有这等动机,谁便有伤害谢中丞的嫌疑。”

郗符紧皱眉头,将目光投向王翱。

“你们扯东扯西地在说什么?”王道真没想到他们久查无果的事,会被谢澜安当廷道出,但听到刺客已死,心又放回了肚子,他打断辛少筠,“现今在说女子参加会试不合规矩的事!”

“嗯,我的性命不怎么值钱,所以王司马不以为意,”谢澜安应了声,环顾四周,“但前任吏部尚书洪养元家中三口老小的性命,也不值钱吗?辛大人!”

“是。”辛少筠应声,“中丞大人鞠躬为国,性命自然是值钱的。下官得知长官遇袭后,不敢怠慢,督促大理寺调查,协理卷宗时便发现,除了上述发生的两起箭刺案,原来在修平元年,还发生过一起案件。当时尚是太后听政,时吏部尚书洪养元曾上启,琅琊王氏在朝中门徒甚广,王翱为丞相,其子为扬州司马,当年九品选官入朝者有王氏门生三十人之多,似有不妥。此事当时决议无果,结果不出一月,洪尚书的夫人陪同婆母上山敬香,所乘马车翻下山崖,洪尚书的妻女与高堂三条人命就此湮灭。”

朱御史目视丞相接着说:“陈宗旧卷上,有涂抹仵作记录的痕迹,原记录洪夫人胸口之伤,不似崖下树枝贯穿,而似箭伤,而且是一箭穿透了洪夫人与护在怀中女儿的心脏!可不知为何,当时以意外结案。不久后,洪尚书亦告病辞官,越年郁郁而终。

“敢问丞相,如果此事真是意外,为何要改伤遮掩,当时的大理寺少卿,也是您老的门生吧?”

“朱

御史疑心此乃老夫所为?”王翱从容自若,“证据呢?就凭你们几句模棱两可的猜测吗?”

他冷冷看向谢澜安,“提议寒人科举,和遇刺案件是两件事情,谢中丞搅在一起说,不过是意图混淆视听!”

“不,这并不是两件事啊。”谢澜安理了理袖摆,嘴角流露一缕讥诮,“我现下怀疑有人涉嫌刺杀朝廷命官,那么此人的话便不足取信,在三司查明真相之前,于公于私,这人都不该再参与朝议了。”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她想封住老夫的口!王翱恍然大悟,喝道:“小儿空口无凭,你道涉嫌便涉嫌吗?”

谢澜安不理他,“竹客。”

辛少筠执笏再次向南面深揖:“陛下容禀,下官查找旧卷宗时,事有凑巧,还发现了些旁的东西。”

他偏头示意,御史台的文吏出列,手捧一叠札子跪呈皇帝,辛少筠道:“此为符安至修平年间,庾太后主政时,王丞相批红的两省文书。”

王翱神情现出片刻迷茫,继而瞿然阴沉。

什么事有凑巧,根本就是奔着这个去的吧?郗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出一声“高”,意会了谢澜安的意图。

众所周知,庾太后兄妹把持朝政时,朝中无人岂轻犯其锋,饶是王丞相,也只能勉强与庾氏分庭抗礼,使朝廷不致沦为庾家的一言堂。而太后下发到中书省的种种政令,王翱批红就是走个过场,就算他驳回,也拦不住靖国公在外实行。

这种操作在以前的六部习以为常,可那是庾太后主政之时。如今江山易主,王丞相的这些旧案底,若有心追究,便都是与庾太后同流合污的“罪证”。

“久闻丞相和光同尘,明哲保身,”谢澜安轻弹指锋落在笏板,沉着的声音响彻大殿,“果然不假啊。昔日圣上受制于外戚时,不见丞相据理力争,陛下蒙昧于幽宫时,也不见丞相拨乱奉主,那么你口中的忠君爱国之心,又有几分可信呢?那么你对何事是对社稷好、是对君主好,其实昏聩不知,那么你先前对鄙人提议的种种反对,便都作不得数了。”

“陛下,鉴于此,臣请陛下暂夺丞相的廷议之权。”

王翱全明白了,谢澜安突然横插一笔遇刺的插曲,并不是想在今日便定死他的嫌疑。

她做不到,她清楚他手段干净,留不下什么实质的把柄,便从旁隙入手,想用云遮雾绕的欲加之罪,封住他今日的口——只要今天这一日,王翱无法阻挠她,谢澜安的策举之议便能畅行无阻。

她的目标,原来还是为了给寒人与女人谋前程。

从寒人中取士是表,从女人中取士是里,有了第二条,朝臣们的注意力便会被转移,全部侧重于抨击什么女不女的,而忘了反对废除九品本身;等到第三道迷人耳目的遇刺案一出,谢含灵面具下的獠牙才终于显露。

把水搅浑,从中谋利,她才是高手!

谢家玉树!

御座上的皇帝呢,此时的心情并不比王翱轻松多少。

陈勍隐隐有一

种失控的感觉,那是一种令他熟悉的无力感,是掌控权在别人手里,而自己只能干坐着接不上话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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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陈勍只能这么说,因为他对王氏一族的势力也忌惮久矣。

若能趁此机会打压丞相,何乐而不为。

王翱瞿然心寒地望向上座,他乃三朝老臣,多年来为风雨飘摇的大玄折冲万方,虽说不否认有些私心,可到底没让南玄在他的手上衰败。

今上乳臭未干,屁股还没坐稳,便敢当廷封他言路,这样的屈辱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偏信谗臣,老夫……无话可说!”丞相不行退礼,甩袖昂昂然而去。

目中无君的老滑头。皇帝心头暗恨,面上不显,保持着雍容风度:“传令廷尉,彻查中丞遇刺案与洪尚书后眷坠崖案,朕不容许国之忠良,遭此不白之冤。”

而后,他缓和着声气问谢澜安,“谢爱卿仍坚持,一定要女子共同参试吗?”

谢澜安颔首:“余心之所善。”

“陛下……”王道真脸色铁青,他跟随父亲参议朝会这么多年,头一回遇见寻个由头就给丞相封口,不让人说话的情况。这位王氏家主调转矛头:“谢含灵,你颠倒阴阳,我王家不言,难不成你以为诸公都分不清是非黑白吗?卫大人?曹大人?尔等来分说分说。”

方才还群情激愤的众人,却都嗫嚅着不语了。

谢澜安这招釜底抽薪太绝,连丞相都被弄哑了口,气得愤然离席,他们自然担心御史台也拿住了他们的把柄。

有人想起被谢澜安整治过的那些前车之鉴,他们方才似乎忘了一点,从这个女子出山伊始,所做的每一个决策,就没有失手的。

却也有心怀坦荡的国子监老臣,不满谢澜安的胡言乱语。这位老祭酒发已花白,他笃行了一辈子圣贤之道,却听谢澜安大言不惭说什么女子入仕,早已气涌如山。

老祭酒有心与之廷辩,想了想,可能说不过她,于是攘袖举笏,迈着龙钟老步冲到谢澜安身旁要捶击她。

“哎唷文祭酒,”郗符都不用眼疾手快,轻巧地架住文老头儿的手,哭笑不得,“您老这春秋高龄,当心闪了腰呐。先生莫急,看我怎么质问这胆大包天的女郎。”

好!王道真暗喝一声,这对冤家从前便是清谈场上的对手,有郗家大郎诘问谢氏雅冠,最好不过。

保守派们心生期待,只见郗符掉下脸,面对谢澜安开口前还清了清嗓,“谢含灵,我问你,既然你说要女子一同参试,那么女子的试卷与男子相同吗?”

谢澜安看他一眼,没撅他的颜面,淡然开口:“自然,公平嘛。”

郗符道:“那便怪了,女子少有男子的入学机会,学问见识又怎么比得过寒窗数十载的儿郎?你执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又能拾到几颗遗珠,吃力不讨好,又有

()何意义?”

谢澜安眸中蕴着清冷的露气,九州之内有望通过策试的女子少之又少,她不知道吗?她比谁都清楚。

可总要给她们一点希望,让她们相信人生不止苟且而已。

“正因如此,诸公的反应之大,亦令我好生奇怪啊。”谢澜安侧眸扫视左右,“女子机会少,有机会入塾识字的,已经千里无一。若有脱颖而出者,那便是万里挑一的奇才,必有过人之节,可为陛下建言分忧。可诸位却活像是女人要把这朝堂占满,吞了你们似的。”

谢澜安忽而扬唇,缀在她眉梢的张狂展露无遗,“你们怕什么?”

“朝堂乃庄穆之所,”曹中散在王道真一个劲的眼神暗示下,硬着头皮反驳,“岂容裙钗与弁冠混同?”

谢澜安刹那沉脸,“曹伯旋,这是你第二次轻侮我了。庄穆的朝堂连一只狂吠蠢物都容得下,你不该自省吗?”

郗符抬起拇指刮了下嘴角,强让自己把笑忍住,一本正经地向曹伯旋下按掌心,指指自己,示意他来。

“谢含灵,我再问你,那参考的女子年龄应该限制几何呢,家世又要如何筛选呢?”

谢澜安道:“不限其数,贵在得人。”

郗符:“不妥吧。若是年龄长者,需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若在闺阁者,将来又难免要嫁人生子,哺育孩儿。这……一来二去繁琐不断,即便中举也难任职事,公与私如何两全?”

谢澜安凉笑:“那怎么男子便不问年岁,唯才录取,且双亲逝世丁忧三年,无人指摘他们耽误公事,反夸纯孝?女人即便嫁人生子,也用不了三年吧,又不是死丈夫守丧。”

“咳。”郗符连忙重嗽一声,倒揪着双眉看着谢澜安。你辩论就辩论,对我刻薄撒气算怎么回事?

到了这节骨眼上,只要不缺心眼的也都反应过来,郗符哪里是和谢澜安作对,他看似句句设阻,实则分明与谢澜安一唱一和,引她畅所欲言呢。

众人心中的诘问都被郗符问完了,谢澜安的弥缝也无懈可击。可见谢澜安不是头脑一热提出的建议,她周全地考虑过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

可正是这份谋定后动,令衮衮诸公后背寒毛倒竖。

朝堂上只能有一个女人,这是他们容忍的底线。

谢澜安却想凭一己之力,扭转固化了上千年的男尊女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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