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城附近的夜宵摊,总是人满为患,坐满了人。
明明周身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钟吟却全然感觉不到,神思不属的,不等易忱过来,便已经大步来到他近前。
对上她清泠泠的视线,易忱将手机插回口袋,立刻就要去捞她的手,挑眉:“怎么还跟过来了,就这么离不得你对象?”
钟吟撇开他的手。易忱愣了下,转而又去揽她的肩,还是被她侧身避开。
察觉些许不对劲儿,易忱面上的散漫缓缓褪去。
挠挠脸。
脑中飞速运转,有些不得其解。不是,他最近也没干什么啊?
他又低头,朝她看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她漂亮的眼眸染上一层水光,长长的眼睫也扑簌着,一副要哭不哭的神色。
易忱吓一跳,霎时就慌了神。
“怎么了?”他立刻去抱她,低头擦她的眼角,“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储成星那——”
“不是!”钟吟低头轻吸一下鼻子。
周身人多,太多的话无法说出口。
“回家。”
易忱心跳了跳,舔舔唇:“你是说回...景城国际?”
不等钟吟回答,他便立刻接话:“行,走,立刻回家,我去和顾旻他们说——”
却被她打断:“现在就回去。”
虽然察觉她不对劲,但“回家”两个字也足够让易忱飘飘然,全身都发起热。
再不废话,揽过钟吟就往路边去。
这头顾旻等了半天,刚想去找易忱,手机便嗡嗡两声。
点开一看。
他哥带着钟吟二人说遁就遁,还让他和郭陶把储成星这个醉鬼给带回去安置好。
靠。
“……”
半个月没回这边,家里还维持着走前的样子。
钟吟被掀起的情绪也在赶来的路程中逐渐冷静,斟酌着要说的话。
一抬眼。
正对上易忱晶亮的双眼,漆黑瞳眸里藏着隐秘不发的灼热,一看就知道在想什么颜色废料。
钟吟剩下的那点儿忧愁情绪,几乎要被他赶得一干二净。
轻轻拍了拍身侧,让他坐过来。
他便立刻凑近,半边身体和她相贴。
浑身温度滚烫。
钟吟平视他:“我接下来问你的话,你老实回答我。”
“问呗,”他漫不经心地把玩她手指,“我对你还能有什么秘——”
不等他说完,钟吟已经开口:“上次冯世杰和你说了什么。”
易忱后面的话自动消了音。呆呆看着她,直接傻了眼。
全身的温度也冷了一半。
“那么久了,”着急忙慌错开眼,“我哪记得。”
“而且你提那人渣做...”
“易忱。”钟吟嗓音很平静,“和我说实话
。”
易忱挠挠脸,眼睛悄悄打量她,又挪开。
咬牙:“是不是储成星和你说了什么?”
这个嘴没把门的傻叉。
他心中暗骂。
钟吟表情淡淡:“我数二下,你再不说,我立刻就走。”
“……”
易忱无可奈何。烦躁地捋了把头发,深吸口气,慢腾腾道:“那人渣是说了,行业内封杀我。”
几秒后,他又补充:“但这种人的话你别信,百分之九十就是吹牛逼...诶,”他突然卡顿,怔忪地看着从钟吟眼眶滚落的透明水珠。
易忱见过她哭过几次。
委屈,伤心,崩溃,感动,种种有之。
这次掉的最为安静,却重重滴落到了他心尖。
直接将他砸懵了过去。
易忱着急忙慌地抬起她脸颊,去给她擦眼泪。指腹蹭过,但却越擦越多起来。
她抱住他脖颈,颤着肩,就这样在他怀中,无声轻泣。
“阿忱。”钟吟头抵着他,轻声说,“是我,我拖累了你。”
没有遇见她之前,他还是那个张扬不可一世的易忱,怎么会有这么多破烂事。
易忱浑身半麻半僵地,大脑几乎被她给哭到死机。
骤然听到这话,他不知所措。低头胡乱吻着她脸上的泪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拖不拖累的,有你没你我都迟早要被人收拾。”
钟吟情绪又被他二言两语说崩盘。
又酸涩又想笑,五味杂陈,伸手打他肩膀。
易忱顺势握住她手。
“我今晚还在想,”钟吟轻轻吸了下鼻子,闷声道,“要是咱俩没遇到,你也就不会这么倒霉...”
易忱一听,立刻就急了,不满地抬起她下巴,咬她脸颊:“钟吟,你再说一句试试?”
钟吟垂下头,不再吭声。
易忱那点儿旖旎心思,是彻底被她给哭没了。双臂一抬,将人面对面抱在大腿。
她个儿在女生里算是高挑,但骨架小,浑身也丰盈得恰到好处,这样嵌在怀里,小小一只,软得不成样。
他骂人战无不胜,轮到哄人时,就没了辙。
“钟吟,你听着。”
“冯世杰被打进医院,是他活该;同样,我遇着这破事儿,也自认倒霉。谁让我做事儿不过脑子。”
“无论如何,这事儿都和你没关系。”
“你要做的,就是鼓励和支持你对象。”
钟吟抬眸,怔怔看向他。
“比如。”他拖长音调。
扬扬眉:“现在亲他一下。”
钟吟轻轻笑了。捧住他脸,眼中波光粼粼,凑近,在他唇上亲一下。
她心绪很复杂。
原本还想安慰易忱,如今倒是反过来,让他看了笑话。
“阿忱,”她低语,“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易忱听得勾
起唇角。
那点儿混账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可别光说不做假把戏,”
拉住她的手往下,直直按在那处,极尽恶劣,“不如现在帮帮小易呗。”
“……”
那天之后。
易忱和储成星便真的有模有样地倒腾起来。
还致力于拉人入伙,储成星便在社团四方打听,随后辗转要到个研究生学长的联系方式,名刘信玮。
据说这个刘学长,本科就在大厂实习,参与过现世面上一个爆款手游的开发,对运营发行方面也颇有经验。
刘信玮是个温吞不善拒绝人的性格。
被这不知从哪冒出的两个中二青年围追堵截,被他们满嘴“振兴3A,舍我其谁”的口号给洗了脑,莫名其妙就被拖着入了伙。
当然。他不过是没有打击他们。
就他们二个人,做做小程序游戏就得了,还3A,这不白日做梦吗。
“我们也没想着一来就3A啊,”储成星讪笑,“从小做大嘛。谁还不能有个梦想了?”
目前他们的思路是多做点一口价的小游戏,积累资金。
二个人都有技术。但易忱自己清楚他的德行,没和人好好打交道的耐心,储成星的情商也和智商成反比。只有刘信玮能推出去面向客户做宣传。
所以必须把人忽悠进来,牢牢拴着。
十月,易忱用那笔教授赞助的资金,自己又贴了身上百分之八十的钱,储成星,刘信玮也拿出省下的生活费,甚至顾旻,钟吟也象征性地投了五千块。
几人四方跑手续,成立了一家公司。
在公司的取名问题上,还仪式性地开了一场“股东大会。”
最终。
[启点科技]以高票胜出。
启,思考。
启点又是起点。警示常怀思考,莫忘来时路。
公司成立后。储成星向导员申请了换寝,直接搬到了易忱宿舍,也就是林弈年原来的位置。
林弈年还有些零散的闲物放在寝室,得知储成星要搬过去,他抽时间回来寝室,搬了剩下的东西。
“不是哥们,”储成星视线惊悚地滑过林弈年住过一年的书桌。桌上还工整干净的桌纸,书架一丝不苟的书籍,以及各种置物架里整齐摆放的小物什,“你是收纳师吗?”
他又看了眼除了林弈年位置外,其余二人乱七八糟的桌面。
草。
人和人的差别,比人和狗都大。
“这个桌纸你不喜欢就撕了,”林弈年边将所有东西整理到箱子里,边嘱咐,“这个椅子有点晃,你坐的时候要注意。”
“床上我安了个钩子,可以放插板,充电也方便。”
储成星点点头。
他又四处晃了一圈,突然惊奇:“诶,你们宿舍还养花养草啊。”
几人都朝阳台看了眼,上面风信子开得正好,迎风舒展。
“哦那是年哥养的,”程岸说,“后来忱哥会帮着浇浇水,施肥,今年又开花了。”
林弈年朝着阳台的花看了许久。
忽然道:“我能把花也带走吗?”
他说话时,没看向别人,问的就是易忱。
后者滑鼠标的手指微顿,嗯了声:“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谢谢。”林弈年道谢。
“拜拜啊哥们。”储成星看着林弈年抱着箱子走出寝室的身影。
青年朝他颔首。
寝室几人,包括易忱,都起身将他送到门口。
储成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眸中再次露出不解。
说认真的,他对林弈年的印象是真的挺好。
温和谦逊,还爱干净。
“唉。”
“叹什么气啊兄弟。”程岸拍拍他肩膀。
“我还是纳闷儿,”储成星的情商再次掉线,“林哥人这么好,钟学姐到底为什么和他分——唔。”
他的嘴巴被程岸一把捂住。
易忱靠着门,听到这话,却没有一点就炸,神色也没起什么波澜。
知道林弈年走到楼梯口,冲他挥了下手。
到这时,他才收视线,转身走回座位。
路过储成星时,易忱朝他看一眼。
“你非要知道的话,我回答你。”
“没有别的,只因为我运气好一点。”
林弈年那晚说的话,彼时他不能全然理解,如今跌落云端,面向冷冰冰的现实,甚至兜里都捉襟见肘时,才后知后觉。
的确应了林弈年所说。
在那样的境遇里,他也没法做得更好。
除了寝室,易忱回景城国际那套房子的次数也多起来。
大多在周末,抽出整片的时间写代码,修bug。他过来,储成星和刘信玮自然也过来,有时带上顾旻二人。
故而,一到周末,房子里就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
编程倒不是问题。
但现在的游戏都卷美工,一个合适的,水平足够的画师,打着灯笼也难找。
不然就是价格过高,他们暂时负担不起。
于是储成星又打起了身边人的主意。他从军训以来,微信就被加爆了,各个学院都有,不乏美术学院的妹子。
易忱和刘信玮修bug的时候,储成星就在旁边和妹子聊天。
钟吟端着果盘过来,低头朝他屏幕看了眼。
念出声:“姐姐,求求了?”
“噗。”顾旻接过钟吟手中的果盘,鄙视地看储成星一眼,“不是吧,你这么不要脸。”
储成星转着手机,丝毫不脸红:“脸有什么用?能画画吗?”
郭陶咬了口西瓜:“你们要找美院的谁啊?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认识呢。”
“还在打听,”储成星耸肩,“是微博一个很有名气的原画师,画风是我们认为最合适
的,在我们学校,但不知道具体是谁。”
他们目前在做的还是二游。对美工的要求必不可少。
既然没那么多钱,只能从身边校友薅羊毛了。
“诶!这姐姐回我了。”储成星放下西瓜,擦了擦手,看手机,“她和我说这账号是动画专业大四的,言妮学姐?”
一片安静中。
有人猛咳出声,易忱一个西瓜籽呛在喉里,钟吟吓一跳,忙递杯水过去,另只手拍他背后:“你怎么了?”
易忱抬头灌水,眼神却闪躲地错开。
钟吟坐到他身侧,见他表情怪异,不免问:“你还好吧?”
“嘶。”郭陶的神色却陷入思索中,“这名儿怎么这么耳熟啊,我好像在哪看过。”
“我靠。”她突然猛吸一口气,朝易忱看去,“这不是前两年和你论坛对骂——”
郭陶的声音逐渐地低下来。
她话虽只说了一半,但在座几人,也都基本猜出了怎么一回事。
各自陷入漫长的沉默。
“不是吧。”储成星脸色变换半晌,不可思议地看向易忱,“这位你也得罪过?”
“我草易忱你他妈到底惹了多少人。”他大骂出声。
钟吟其实对这件事也不是很清楚,只听郭陶带过几句,不由看向易忱:“你当初和这个言学姐怎么回事儿啊?”
易忱舌尖顶了顶上颚。
几乎快笑了。
行。
老天这么玩儿他。
一报还一报。
以前做的孽,现在就通通兑现是吧。
顾旻算是了解内情的。见他哥没有阻止,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原委。
最后还看了眼钟吟:“吟吟姐,你放心!我哥和那个学姐,绝对一点儿暧昧都没有,纯纯是仇敌!”
一个论坛大骂他一千字的女生,钟吟要还能觉得他们暧昧,那也是脑子有包。
“我放心的,”钟吟嘴角抽着,气得伸手掐了把易忱,“我对他得罪人的本事一向是佩服的。”
易忱被她掐得浑身一抖,急忙按住她手,包裹在掌心。
有些委屈:“她骂我你怎么不管?”
储成星呆滞着蹲在地上,一副“我他妈摊上这种队友我完了的”表情。
刘信玮也发着呆。
他们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
“阿忱,你去和学姐道歉。”钟吟看向易忱。
“我?”易忱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和她道歉?!”
“你知道她当时和人打赌来套路我的行为有多恶劣吗?要我稍微傻逼一点儿我都成她手下的玩物了。”
钟吟其实能想象追求易忱的崩溃。
言妮当时也一定没少吃瘪,能论坛骂人,精神状态肯定也岌岌可危了。
钟吟:“你去不去?”
易忱垂下脑袋:“…去。”
晚上,送走所有人后
。钟吟按住易忱,威逼利诱:“说说看,你和这位学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还在生气,一副摆烂的态度:“都是我的错,我没素质,我活该。”
钟吟看得想笑。
伸手掐他的脸,“你不说是吧,不说我就当你们有什么——”
“喂,”易忱当即被冒犯到,“你可别平白给我扣黑锅啊,我堂堂正正,干干净净。”
“就谈过你一个女朋友,也就亲过你摸过…”
“行了!”钟吟脸烫起来,“正经点儿。”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和人解除矛盾?”
易忱轻哼,慢腾腾说起这件丢人的事儿。
听他断断续续说完,钟吟半天没有说话。
他抬起眉梢,冷笑:“说啊,刚刚不挺能说的。”
钟吟气势也弱下来:“所以你一开始那么对我,也只因为前车之鉴?”
“你自己说说,你做的那些事儿,我不该误会吗?”易忱越说越觉得憋屈,“你们一个个干的是人事儿吗?”
“我是什么很好玩的玩物吗?她是打赌,你是借我接近——”他深吸口气,一把按下钟吟的腰,气得咬上她耳朵,“钟吟,你就该赔我一辈子。”
“……”
被他反将一军,钟吟竟是无话可说。且不说易忱本来就自恋,她前期做的那些事儿,也的确有嘴说不清。
“好了好了,”眼瞧他情绪都快暴走,钟吟连声哄着,“对不起嘛,你换位想想,没有这件事,咱们也走不到一块儿,是吧。”
“放屁。”
易忱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没这件事儿,咱俩早在一起了,床都不知道滚多少趟了。”
钟吟看他,好笑道:“你哪来的自信?”
“我妈和你妈认识,”易忱将她往腿上抱了抱,低声和她咬耳朵,“没这些前车之鉴,我见你第一眼就会去追你,再加上咱妈撮合,咱俩就是天赐的缘分。”
钟吟想了想。一时竟然觉得他说的没毛病。
他要是打直球,嘴巴也不犯贱,凭她对他这张脸的好感,他若真来追,她可能真就答应了。
“是是是,”她揉了揉他发梢,轻笑,“天赐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