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在半山,山下有一处水库。
深秋的天清冷,晚上寒流纷来沓至,裹着山下的水汽,身上也蕴着冷意。
韩程把张巧从她手里扯出来,胡潇潇还想上前,被他抬手挡开,张巧躲到他身后,握住他衣角。
“韩总……”受到惊吓的声音,格外让人怜惜。
胡潇潇怒火攻心,一把甩开韩程的手。
他应该也是没料到胡潇潇反应这么大,场面一时僵住。
“让她走。”胡潇潇做最后的让步。
真是奇怪了,以前看到他跟那些个女人调笑,身边走马观花,她都不会有多大的感觉。
现在真是一点也受不了。
胡潇潇目光落在张巧脸上。
故意当着她的面弄这幅做派,不就是看她胡潇潇平时在韩程这边受冷淡不受重视。
想要碰一碰逆鳞,探一探底线。
胡潇潇活这么大,还没几个人可以骑在她头上放肆。
胡潇潇甩开夹在指缝里张巧的头发,指向她。
“你敢进这个门,我明天找人刮花你这张脸。”
韩程起初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发疯,听到这话,他懂了。
七个小时的航程,让他有些疲于应对,也烦她的突然发疯。
身后,大概是老宅里的人听见车子入院,却久久不见人进屋,几道人影闪过正厅母门。
“诶?那不是韩程吗?”
胡潇潇望过去,说话的人是韩程的舅母。
几个小辈听到动静,也跟着探出头来。
“韩程哥!”
张巧躲在韩程身后,被胡潇潇吓得轻轻哭泣。
韩程不想让事情闹大,看向李长明:“你送她去一趟医院。”
胡潇潇的指甲陷入掌心,手指蓦地一紧。
张巧肩膀颤抖,受伤地看向他:“韩总……”
身后,已经有人从正厅里迎出来。
韩程看向张巧:“今天的事抱歉,我让李长明送你去检查,给你批假三天,好好休息。”
李长明看向张巧:“张小姐,走吧。”
张巧眼中划过一丝意外和失望,她垂着眼睫,不再挣扎。
拿走李长明手里的文件,她开口:“这是您母亲要的文件。”
韩程伸手接过去,表情淡漠,没兴趣看。
张巧最后看一眼韩程的脸色,慢吞吞跟着李长明往车的方向走。
“嫂子!”
一个小辈看清是胡潇潇,大声喊人。
“韩程哥,你们怎么不进来?”
胡潇潇用力抿着唇,不愿在这样的场合闹得太难看,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看不出破绽。
抿紧的唇瓣一松,嘴角扬起弧度,她转身,已然是一副笑意盈盈,温婉乖顺的姿态。
“是小莫啊。”胡潇潇对他笑。
小莫走上前,跟她打
招呼。
“嫂子,好久不见。”小莫是韩程的堂弟,年纪小,刚上大一。
小时候就经常跟在韩程屁股后头追着跑,和胡潇潇相处的时间不短,自然亲厚些。
“聊什么呢?那谁啊?”小莫伸着脖子,看着张巧坐进车里。
“你哥同事,没事。”胡潇潇动作自然地勾着韩程,对小莫笑。
“都别楞这里了,赶紧进屋吧,我冷!”
韩程垂眸,扫一眼胳膊上的手,鼻腔里发出个音调,他看着前方出来迎他们的人,没有推开胡潇潇。
她倒是聪明的很。
胡潇潇若有所觉看向李长明的车,那头,张巧降下车窗,她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臂,目光带着轻视和紧绷。
张巧在挑衅她。
胡潇潇面无表情转回头,跟韩程走进了正厅。
家庭聚会,主要是为了庆祝韩从平高升,气氛很和谐温馨。
胡潇潇进门跟韩家的亲戚和小辈打招呼,韩母在一旁问韩程最近如何:“你瘦了很多,工作要注意身体。”
胡潇潇把一件礼物递给过去:“妈,天气冷了,给您买了件披肩。”
韩母接过那条披肩,墨绿色,这个颜色,显白显年轻。
其实很适合她。
但自从胡潇潇奉子逼婚,韩母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好,见到面也没有好脸色,神色淡淡的,只能说面上还过得去,
韩母把披肩交给阿姨,无视她,对韩程说:“你父亲还没回来,晚餐晚点开席,你们先坐。”
韩程走到沙发前坐下,几个同辈给他发烟,开口聊得就是军事经济,无聊地很。
除了小莫,韩家的亲戚跟胡潇潇不是很熟,打了招呼就冷下来,很少寒暄。
小莫手机进来了一通视频电话,是他新交的女朋友。
看样子是在热恋期,腻歪得很。
韩程听着嫌烦,赶他下桌:“去去去,滚远点。”
小莫叼着烟,笑着跟视频里的人打招呼,表情甜蜜。
客厅里烟雾缭绕,胡潇潇没有靠近,转身跟着韩母进了厨房,想看看有没有帮忙的地方。
韩程抬眼,看了眼胡潇潇的背影,眉毛蹙了蹙,一脚踹小莫腿上,“把烟掐了。
“差点忘了。”小莫反应过来,赶紧捻了烟,用力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她女朋友问怎么了,小莫笑着答:“嫂子怀孕了,我刚抽烟被我哥狠狠踢了一脚。”
视频那头传来一声羡慕:“好恩爱。”
小莫嘿嘿直乐。
韩程脸色有点黑,他嫌小莫聒噪,起身去露台透气。
韩程的父亲是从基层一步步升上来的,以前还下乡种过地,人不难相处,就是有点严肃寡言。
他进屋换鞋,看到胡潇潇,许是因为升职的原因,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温和:“潇潇也来啦?”
他去洗了手出来:“大着肚子就别傻站了,过来
坐。”
胡潇潇跟韩程入席,他们位置挨着,长桌对面,是韩程的舅母。
姓叶。
众人碰杯,这位舅母突然扯话题。
“韩程,汪家的汪然你还记得吗?就是你妈原本是看上的那个小的?”
胡潇潇握紧筷子,抬眼看了眼韩程这位舅母。
韩程放下酒杯,拿起餐刀,认真切盘中牛排,没接话。
“听说下周就结婚了,帖子都发了过来,姑爷是梁家孙辈老六,最会做生意的那个。
韩母认真聆听:“那就是政商结合了,快了点。”她记得小半年前,汪家小女还单着。
“是啊,够迅速的,哎,可惜韩程了。”
话音落。
餐桌上静了一瞬。
胡潇潇脸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抹狼狈,眼帘缓缓垂下,她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的难堪。
韩程已经结婚,他舅母说这样惋惜的话,无非就是为了羞辱她,让她下不来台。
胡潇潇脸色白了几分,妆容也挡不住死气沉沉的气色。
若不是因为她,跟那位结婚的人,估计就是韩程了。
谁也没有敢开口说话,餐厅里,陷入沉闷的诡吊。
“说这个干什么,韩程跟那哥几个从小就认识,自然知道。”舅舅皱眉,打破气氛。
韩母给老韩夹了菜,脸色淡定,对韩程吩咐道:“梁家的工程在你爸管辖的那个区,项目带动了区经济,你父亲才得以晋升,韩程,下周婚礼你记得去观礼,带上潇潇,别忘了礼数。”
胡潇潇默默移开面前那例汤,推到韩程手边,压着胸口的不适,她露出笑来。
“好的妈,我记下了,下周我们会去的。”
刃划过餐盘,韩程扔下餐刀,润泽的白磁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餐厅了格外突兀。
舅母不由抬眼,悄悄打量他的脸色。
韩程抓起红酒杯,喝了一口,神色清冷。
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他起身出去接,大掌顺手捏起那碗汤,推给小莫。
小莫坐在稍远点的桌尾。
韩程的态度,无疑是给这场闹剧增添了一把火,在座的,差不多都知道这两人是为什么结的婚。
自己的老公不把她当回事,别人自然也不会有多尊重她。
韩母起身,到玄关柜上把刚才韩程拿回来的文件找到,重新来到餐厅。
“潇潇。”
胡潇潇抬头。
“正好,我有事要说。”
“你父亲最近工程上是不是出了点问题?听说是建筑材料不合格?”
这事胡潇潇知道一点,出了事她第一时间去了趟公司,父亲只说已经召回重建:“你大着肚子,这边的事就别操心了,好解决。”
事发也有一个多月了,没什么大碍。
韩母旧事重提,胡潇潇一时没
反应过来。
“当初你跟韩程结婚急,什么都没有准备,我让人拟了一份财产分割的协议,你看着签了吧,万一以后公司出了什么事,也不会牵连到彼此。”
胡潇潇握着筷子的指骨泛白,有些哆嗦。
舅母看向胡潇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见胡潇潇不说话,韩母继续道:
“我知道你从小是富养大的孩子,家里也富裕,是个不缺钱的,如果韩程的公司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连累你父亲。”
“好了。”
胡潇潇打断她。
她抬起头看着韩母,眸光乌沉冷静。
“我签。”
胡潇潇将面前的餐具推到一边,摊开文件,内容她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她捡起夹在文件上的中性笔,旋开笔帽,在签字栏里挥下几个大字。
她签得用力干脆,字迹力透纸背。
人如其名。
韩程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韩程见胡潇潇签得潇洒,他身体前倾,凑过去看内容。
男性气息靠近,带着股清冷。
最后一页看不出什么,韩程大掌伸过去,擦过她的手背,修长的手指将文件翻到第一页。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令胡潇潇一怔。
很久没有。
上一次他们脸颊离这么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婚内财产协议】几个大字让韩程顿了下,抽走她压在掌下的文件,视线往下,条款清晰。
列举韩程名下所有资产为婚前所有,胡氏企业今后如若出现任何负面新闻,由胡潇潇方独自承担,如影响到韩氏,违约金……
韩程面色一沉,文件被狠狠掷在桌面。
他面前的碗筷被碰倒,白瓷汤勺掉落在地板上,发出脆响,四处嘣裂在地板上。
胡潇潇吓得肩膀一抖,她咬唇,看向韩程,表情有些无措和迷惘。
韩程冷笑,缄默不语。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死气沉沉了?
按照以前她的性格,这种侮辱人的条款,她不但不会签,还要掀了桌子,泼他们一身红酒,最后说一句:我还就赖上你们了。
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换以前他护犊子的性格,不管三七一十一,一人一耳光,也会把这群人羞辱回去。
而刚刚,他却放任他们对着胡潇潇指点,不动如山。
说到底,还是他变了,他们变了。
但心里那股子气,怎么就这么不顺?
看到她那副受人欺负的样子,就来气。
看她撒泼都比这场面舒服。
韩程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目光凉薄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轻蔑扯唇。
“你们是当我韩程死了?”
皆是一静。
“我老婆,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欺负?”
胡潇潇肩膀一震。
韩程看向胡潇潇,恨铁不成钢。
“你也是,掀房顶的本事哪儿去了?就任由他们骑你头上拉屎?”
“韩家还没有落魄到养不起你,胡潇潇,以后你再敢签这种脑残协议,你就不要回家了,我韩程丢不起这人!”
话音落,胡潇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韩程,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襟,心跳猛烈,更多是不知所措的懵。
“妈,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韩程的手指轻轻在文件上点了点。
舅母被韩程吓到,听到这话,更加心虚,她目光躲闪,缩了缩肩膀。
她小动作多,被韩程一眼看穿,他哼笑:“胡氏再不济,我老婆家里抠出块金砖,也够舅舅多养几个小三小四了,您说对吗?舅母?”
此话一出,在场长辈脸色大变。
韩母皱眉,低声喝斥:“韩程,别说了!”
韩程舅舅的脸色立马红透,一时想不出狡辩的言辞,让他开口有些结巴:“韩程!”
舅母也喉咙发硬,自家丑事被当中讲出来,她完全没了刚才尖酸刻薄的嘴脸。
“韩程,你说什么呢!”
韩程冷笑:“说的还不够明白?我说,舅母不操心舅舅在外面养女人,反而来管我们家的事。”
“看来舅舅女人还是养少了,让您老这么清闲。”
他甩了胡潇潇腿上的餐巾,拉着她起身。
“妈,我跟我老婆晚上还有事,就先走了。”
“爸,恭喜你高升!”
“有空,还是管管妈妈的娘家人。”
大掌牵住胡潇潇的手,将她扯出韩家正厅。
从母门出来,韩程似笑非笑的脸色骤沉,他松开胡潇潇的手,长腿一迈,大步走向轿车。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李长明把另一辆车开走了,两人只能搭同一辆车回家。
胡潇潇站在车旁,看韩程用力关上车门,带着明显的负面情绪。
她猜测,是他觉得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他丢脸了。
韩程是何其高傲的人。
羞辱她,就是在打他的脸。
胡潇潇默默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韩程靠坐在后座,浑身冰冷的气场袭人,压迫感十足。
他的头枕在座椅靠背里,锐利狭长的眸子盯着后视镜里她的双眼。
四目相对。
胡潇潇心一慌,受不住这个长久的对视,瞳孔紧缩,慌忙移开视线。
她修长的脖颈垂下来,轻轻嚅嚅了一声:“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
韩程神色阴沉,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
讥讽道:“用不着,我看某人签字忒快,瞧着是挺乐意的给人家羞辱的。”
胡潇潇握住拳。
她当时的确觉得应该签,如若以后有什么变故,不至于连累韩程,以防惹得他更加厌恶自己。
却没想到签
了,他还是生气。
韩程连自己都没察觉他语气里的失望。
“胡潇潇,你也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
在人面前,装得一套温婉贤淑,跟真的似得。
结果背地里撒泼,欺负温秀玉,将人赶出了北城。
典型的窝里横。
换平时,早把这车掀个顶朝天。
说完,韩程不等胡潇潇做出反应,他闭上眼,一副低气压生人勿进的姿态。
胡潇潇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她没有辩解,什么也没说。
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离韩家老宅。
这场饭吃的心累。
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来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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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乌月没吃过马肉,厨师炖了两个小时的肉软烂好嚼,带着食物原本的咸香。
江乌月在陈鸣昇的威逼利诱下,勉强吃了一点。
她烧还没有退完全,精神还恍着。
隐约闻到了红薯的香气,想到前天被许韬戈三两口吃完的红薯,江乌月心口嚯嚯得疼。
“想吃红薯。”江乌月的嗓音沙哑。
陈鸣昇回头,看向厨房。
梁六朋友这儿,后山有一大片红薯地,厨师挖它,也是为了作明天早餐的食材。
电烤箱已经把红薯烤好,外焦里嫩,香气袭人。
陈鸣昇没找到手套,他着急,徒手将红薯捞出烤箱,端出来。
找了把刀,一分为一。
“有勺吗?”江乌月低低咳嗽了一声。
“要什么勺直接啃。”
江乌月没再反驳,手上垫了纸巾,抓起红薯,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滚烫,却很香。
陈鸣昇折腾一下午,也饿了,男人嘴大,几口就把那半枚红薯啃完。
再看她。正费劲地跟烫手的温度较劲。
他起身给她找小勺:“等着。”
真是一点都凑合不了。
小勺递给她,他已经吃完了,陈鸣昇坐在一旁看她吃。
江乌月没什么胃口,吃一口就不太饿了,她嚼得慢,甚至有些走神。
一走神,难免想起许韬戈,吃饭的动作停下来,江乌月的眼底,弥漫起一层雾气。
“给我来一口。”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头顶拂过。
江乌月手一顿,垂眸。
她捏着红薯,手臂伸直,送到他嘴边。
原本以为他是客气一下,没料到陈鸣昇张嘴,咬掉一大块。
江乌月黑漆漆的瞳孔紧缩,她的嘴角撇了下,唇线抿紧。
不开心。
“怎么了?”陈鸣昇明知故问。
“你吃太多了!”江乌月生气地说。
就半颗红薯,他吃掉了三分之一。
江乌月见陈鸣昇吃完,生怕他再来咬她的。
她低头,也学着他咬了一大口。
满口留香。
“这才对嘛。”
陈鸣昇揉了把她毛茸茸的脑袋,目光狡黠,一副得逞地笑:“果然东西要一起抢着吃才香。”
江乌月紧紧攥着红薯:“谁敢跟你抢。”
他只手遮天,目中无人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
谁敢跟他抢。
“邵斌啊,小时候我经常跟在邵斌屁股后面跑,跟他到处蹭吃蹭喝,一份饭两个人抢着吃是常有的事。”
这话说得容易,但还是能听出来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