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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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斯纳跟着那头棕熊来到矿坑中心的时候,正巧看见从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凿出来的矿道里，安格手中正拖着两个昏迷的男人走来。

她动作娴熟地将人扔在类人怪物的身边——在“鼹鼠先生”身旁的地面上，已经躺了不少人。

但和安格一样,塔斯纳只是匆匆扫视一眼后,很快将注意力放在了走在安格身旁的夺目人影身上。

被他注视的人一如既往地敏锐。那个许久未见的人侧过头看向握着十字镐浑身灰扑扑沾满了矿石灰尘的自己时，在塔斯纳异色的瞳孔中，金发女人的一举一动像是被刻意放慢的电影镜头：

那漂亮的微卷金色长发在她耳边，像是一幅不必雕琢就精美无比的画卷。扑闪的上下睫毛拥裹着那鎏金的眼瞳，当她为某个事物投注目光时,漂亮的眼睛深处或许会亮起一丝兴味。

塔斯纳知道，伽不佘大人是一位难得的好心贵族。

……可她仍然是贵族。

而不幸的是，贵族大多薄情。

“嗨，塔斯纳。”金发女人抬起手朝他挥挥,脸上是鬣狗熟悉的笑容，“辛苦了。”

他看见金发女人停顿了片刻,紧接着用奇怪的眼神和无奈的笑容继续道：“为什么现在你也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塔斯纳这才惊觉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用眼神贪婪地停留在许久未见的人身上。

他讷讷开口：“好、好久不见……大人。”

鬣狗抿住唇,回想起前几次金发女人匆匆离开的经历,他迟疑道：“您接下来还要离开吗？”

没想到的是，眼前的金发女人闻言摇了摇头：“这两天不会。”

“对了，介绍一下。这些是我专门雇佣来挖矿的人。”

顺着金发女人的话，鬣狗的目光终于舍得放在了那群昏迷被安格搬回来,然后在地上摆放得乱七八糟的黑西装们身上。

金发女人声音欢快：“星火雇佣。我觉得很好用——至少性价比很高。”

塔斯纳皱起眉：“他们现在这是……”

“脱力而已。”金发女人毫不在意，“等他们醒来，塔斯纳就再给他们分点食物吧。等我回来后再给他们结款。”

敏锐察觉这句话的关键信息，塔斯纳愕然道：“您又要离开？可刚刚不是——”

金发女人耐心道：“不是离开这里。我还在这儿L，只是有些事情我要去研究一下。安格会陪着我。”

“这段时间你们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不要太劳累了,养精蓄锐过后才能提高效率嘛。”

没等其他人的反应，说完这句话后金发女人高举的右手张张合合，她笑眯眯地做出“再见”的俏皮手势后，拉着一旁怔愣的安格走向了矿道的深处。

她们离开后，一旁假装石头人的啵啵翁这才吐出口气来，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昏迷的西装男们。

这是被她“专门雇佣”的下场吗？看现在这个情况，可比他们那

次要严重得多啊……

啵啵翁的后背惊出满身冷汗，又抿着唇凑过去挨个查看这群生死不知的人的确切情况。

而金发贵族的面容，在这一刻在他心中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灰雾。

金色的波纹长发，被灰雾蒙上的面容，除了金色之外只有扬起的鲜红嘴角鲜艳夺目。

啵啵翁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观赏一幅人像。

他站在这巨大的画框面前，看着里面无论从何种角度都分辨不清真实面容的人像——那真的是一幅普通的人像吗？

本该观看画卷的观众，却在恍惚间窥探到了一条花纹繁华的毒蛇。

这样的人……安格真的不知道她的危险吗？？？

啵啵翁的担忧注定传达不到安格的心中。

她安静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被金发雇主牵住的手腕。安格堪称乖顺地跟在雇主的身后，直到自己被放开。

金发雇主在松开她的手腕后并没有立刻开始让安格紧张的谈话，她神情自若地在原地蹲下，用白皙的双手在黑色的矿地上摩挲。

“大人？”

“嗯？”应了一声的金发雇主没有回过头。

她神情格外专注，手也从地面上抓了抓。等到再次抬起时，放在眼底下的手心已经躺着细碎的石粒。

同一时间，金发雇主的左手摊开，一枚足足有她半个掌心大小的水滴状灰褐色物体静静待在上面。

那是什么？

“这是种子。”

金发雇主像是知道安格在想些什么一样，她开口说，“我在想，被黑石污染过的土地能否让这颗种子发芽结果呢？”

这不可能。

安格心说，泼剌区的土地不适宜种植任何作物，这片大地上没有一棵绿色的植株。

更何况是在泼剌区下，几乎被黑蛭全部占据的矿坑中呢？

“为什么不可能？”

“……什么？”

金发雇主蹲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她：“你刚刚说‘不可能’。”

“要和我赌一赌吗，安格？看这颗种子被种下后，会不会发芽，会不会结果。”

安格沉默片刻后，说：“大人。这没有意义。”

金发雇主站了起来，她的手心还握着那颗不同寻常的大种子。

“就算它很幸运，能在这片被污染的土地中发芽，也不会存活多久。”安格冷静分析道，“这是一片连人都无法活下去的土地。大人，这是泼剌区，是被‘人’抛弃的土地。”

“一颗普通的种子当然不会发芽结果。”

金发雇主没有反驳她的话，但也没有完全认同。

“可是这不是一颗普通的种子。”

她与安格面对面站着，伸在两人眼皮底下的左手摊开，露出那黑褐色的大种子。

“它有力量，有潜力，只缺了一点点小小的野心。”

野心？

安格被这个词逗乐了，她扯了下嘴角，

僵硬笑道：“大人，种子怎么可能会有野心？”

金发雇主静静地看着她。

在那双金色的眼瞳里，安格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被棕黄色纱衣裹住全身的女人，只露出那黯淡的深绿色眼睛。那眼睛死气沉沉，只有在看见对面的金发雇主时才会比平常要亮上一点。

“安格。”

叹息一般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安格不安地看见金发雇主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原本能带给她温暖的金瞳中也少有地浮现了冰冷漠视。

“我不讨厌野心。”她收回了左手，漫不经心道，“恰恰相反，我很欣赏有野心的人。这代表着这些人有向上爬的内驱力——说得更明白点，能为我所用。”

“塔斯纳有自己心爱的妹妹，哪怕是必死的局面，他也能咬着牙破出一条生路。”

金发雇主说：“我救了塔福娜，所以塔斯纳心甘情愿给我卖命。”

“卢利欧向往自由且刺激的生活，却碍于家族的约束，他只能被迫安于现状。”

金发雇主说：“我给了他想要的生活，所以他愿意交出天价筹码。”

“而瓦列，”说到这儿L，金发雇主忽然无奈地笑了，“虽然过程很曲折，但他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想要‘被完全接受’，‘被需要’，就算是这个听上去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也能给他。”

“我能够给任何人他们想要的东西。”

空旷的矿道里，金发雇主的声音在石壁上反复回荡。

“希望、梦想、自我价值……”

金发雇主说：“而他们也会在交易的天平上放上我需要的筹码。”

“只有你，安格。”

她听见金发雇主颇为苦恼的语气，她甜蜜地抱怨道：“安格，我不知道你要什么。”

“我问过你。”金发雇主双手背在身后，俊美的脸庞挂上了无奈的微笑，“钱？但你似乎没有多少兴趣。”

“食物？除了最开始的可颂以外，你也没有显示出多大的喜欢。”

“我似乎在你的身上看不见任何的‘野心’，”金发雇主叹息道，“但又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你因为某种我并不知晓的原因，选择追随我。”

“这是为什么呢？安格。”

她向着低头沉默不语的女人迈开一步，声音越发轻柔，但语气中带着命令：“抬头，看着我。”

安格下意识地抬起头。

“你看，”金发雇主站在她的面前，语气平静，“我明明什么都没有给你，你却毫无怨言地照我的指令去行动。”

“塔斯纳是为了妹妹，卢利欧是为了刺激，瓦列是为了实现他的价值。你呢，安格？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并不是要从大人您身上获得什么，”安格艰难地将目光从那夺目的金色眼瞳上离开，她低声道，“我只是想……追随您。”

“您、十分耀眼，像沙漠上的太阳。”

“我追随您，就像追随太阳一样……”

“这是沙安德勒的本能，追随、信仰……这是本能……”

安格的声音微小，比起回答问题，她更像是在和自己解释。

说着说着，她的脑袋又低了下去。

“追随太阳，这是本能……”沙安德勒族后裔低声喃喃。

“本能？”

金发雇主声音冷漠，但在安格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脸上又露出微笑，那双金色的眼瞳再度盛满了温和，“这是本能？”

安格定了定神，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眼前的太阳，她声音低哑道：“是的，这是我的本能。”

“……”

金发雇主：“安格，你在撒谎。”

她的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

“你有自己的野心，只是将它藏在了很深很深的地方——就连我，也差点被瞒了过去。”

金发雇主伸出了她的右手，食指轻轻地点在了因为这句话惊愕不安的安格心窝。

她微笑着说：

“你不是要追随‘太阳’。”

安格·沙安德勒听见金色太阳莫名温和的声音：

“——你是想要成为‘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