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他同小李一起高声笑着,聊些漫无边际的话,只在偶尔低头的时候露出转瞬即逝的清醒神色。
楼远看着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在电影院里付之予叮嘱他离文承远一些。
这人城府太深,常年和生意人打交道,从小浸淫在铜臭里,不是一般的精明。
傍晚吃的饭,从酒店里出来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付之予和文承是东家,把吴佳年和小李挨个扶上车送走,这顿请客才算是结束。
楼远跟在他们后面忙活,他不急着走,他还有话想和付之予谈谈。
好在文承中途说要去上厕所,留下付之予和楼远站在酒店门口,两个人难得拥有了一段独处的时间。
可惜有些话在时过境迁后就说不出口了,此时已经错过了饭局上最暧昧最情绪纠缠的那一瞬间,不管不顾的想法与无畏的冲动都很难再复刻,楼远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要用怎么样的开场白。
付之予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两个人沉默地吹着晚风,快要入夏的风里卷着热意,把远处热闹的喧嚣一同带过来。
川流不息的马路上,车流拖着长长一串尾灯流淌,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肩膀分明没有贴在一起,却能隐隐感受到独属于对方的温度。
这片安静与他们在包间里吃饭时的偶尔沉默不一样,并不尴尬,带着一丝微妙的心安和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
这种暧昧远比更直接的肢体接触更令人心动,楼远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什么许多小年轻热衷于一起去压马路。
付之予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他取出来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便重新放回口袋里。
“是什么?”楼远问。
“邮件。”付之予说。
“夏令营的邮件吗?”楼远的心提起来了一些。
“没有。”付之予说,“雅思成绩的通知。”
很轻的话,很简单的回答,在心底带起了一阵同样轻的震荡。
楼远点点头:“哦。”
他没有问付之予考的怎么样,也没有问他有没有通过,话语顶在喉咙口,耳边仿佛涌起了一片浪潮,潮还在远处奔腾,只有一根极细的银线挂在半空,却有源源不断的闷雷一样的浪声滚过来,沉闷地拍打着他的心。
无论是当朋友还是更进一步,他和付之予之间都有一段漫长的异地需要克服。
他并不觉得和喜欢的人异地一年很难,即使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不同的生活圈子,相差的生活节奏,每一个差异都是致命的,可楼远偏偏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哪怕天底下最难的事,他自己没有试过一次也不认头。
唯一一件让他觉得棘手的事情,就是付之予可能会在这个暑假去交换。
在他们还没有交心、没有好好磨合、没有深入了解彼此的情况下,他们要分别了。
楼远知道这样的分别意味着什么。
“怎么还在这站着呢?”身后忽然传来了文承的声音。
这句话打破了那份心照不宣的等待,付之予在这时才转头看向楼远,眼底涌动着楼远看不懂的情绪。
“你想和我说些什么?”
“我,”楼远停顿片刻说,“我再想想。”
好像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付之予的神色淡淡的,点头说好的。
楼远那没什么用的第六感在此时警铃大作,他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如果让付之予就这样走掉,他们可能会不可挽回地失去些什么东西。
可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付之予向他们礼貌挥挥手,转而离开。
楼远觉得自己应该去追一下——或者付之予也许会在几步外停下,“要留下”明明是他们共同的意愿,两个人里总有一个该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不知怎的,每次都会主动的两个人在今天谁也没有做先回头的人。
他们都把主动权交给了另一个人。
楼远知道他们两个由于想法过于同步反而产生了一些错位,可他现在很难把卡顿的齿轮拨正。
无从下手,一团乱麻。
“你不跟他一起回去吗?”文承在他身边说。
楼远转头就见到文承正在低头抽烟,火光间他的神情并不清晰。
“不回。”楼远说。
文承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却也没有走,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抽着烟,丝毫不顾及楼远白白吸了半晌二手烟。
楼远知道这是文承在等他开口。
他有些别扭,文承毕竟不如覃然和他铁,跟人家倾诉情感问题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性格。”文承见他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居然主动开了口。楼远看着他。
“你知道在以前的传闻中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文承弹了弹烟灰,开始细细盘点起来,“我打听到的版本,你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在你的店里和别人大打了一架,据说你踹断了对方一根胳膊两条肋骨,警局三进三出,有仇必报恩怨分明,是最典型的别人家的叛逆孩子。”
楼远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文承从缥缈的烟雾间看着楼远。
和刚刚饭局上的楼远不一样,确切来说是和平时与付之予在一起的楼远都不一样。
有付之予在,楼远总是比平时的他看起来更幼稚一些,很爱笑,偶尔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像每个这个年纪的大学生一样。
可此时的楼远眉眼里少了那股青春少年的冲劲儿,目光落在远处沉甸甸的,看起来的确是个能把别人的胳膊敲折的角色。
很像文承第一次去店里找他时的样子——全世界的一切都事不关己,冷眼旁观,淡然,虽说脾气燥得很,可大部分时候都恹恹的,与付之予倒是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外显的方式各不相同。
文承以为楼远是一个思维简单粗暴的人,认定了什么就得是什么,谈恋爱更是如此,不管是能不能继续走下去、能走多远,他都速战速决毫不拖沓。
可文承没想到他们两个愣是拖了这么久,刚刚看着餐桌上的气氛,居然还在暧昧中。
不过文承看戏归看戏,也没有随意替别人打破暧昧的毛病。
他知道暧昧期是一个多么微妙的阶段,进一步、退一步,说着是一步,可对于当事人来说都足够琢磨一晚上了。
毕竟两个男孩和一男一女不一样,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不提两方性取向是否明确,单是“对方能不能承担在一起的结果”就需要反复斟酌试探。
文承只说:“我觉得你如果纠结什么事,可以先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
楼远和付之予之间的关系进步得太快了,他们仿佛在跳贴面舞,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时间久了,人也会被音乐与舞步绕晕,陷入当局者迷的阶段。
就像有些时候好像遇到了天塌下来一样的事情,可过了一段时间后再想想,似乎也没有那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