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死鸟,为什么会经历这种残忍的折磨?
并且至少从七年前开始的时候,鹿见春名就在经历这些残忍至极的实验了。
……原来时间已经这么久了。
直到看到这些录像,他才真切地意识到——怪不得鹿见春名在七年前要叛逃。
不管是谁,在经历或者被解剖、被刀割伤身体上每一寸皮肤、最后根本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这些痛苦无比的事情之后,都会无法忍受地想要逃跑吧?
所以鹿见春名叛逃了,并且一藏就是四年。
而在他叛逃的四年后、现在的三年前,鹿见春名又为什么会再次回到组织呢?……原来是因为他。
他找寻到了告死鸟的踪迹,毫不留情地将之关进了华美而毫无自由可言的鸟笼之中。
降谷零感觉到苦涩的意味涌了上来,酸苦在他口腔之中弥漫,他甚至有些头晕目眩,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他的眉心在一抽一抽地痛,神经触梢所感觉到的都是潮水般袭来的痛感。
即使没有受伤,但仅仅只是看着那些画面,他都觉得无法忍受了。
降谷零从前并没有因为将鹿见春名送回组织这件事后悔过。
——也许有过愧疚,但是在鹿见春名个人的利益、和他在达成目的之后换来的社会安定相比,降谷零连自己的个人利益都能够选择牺牲,何况是被他视为犯罪分子的鹿见春名的利益呢?
唯一产生了一点“不应该”的情绪的那次,是三年前,诸伏景光暴露卧底这件事的时候——在那个痛苦到窒息的血色残阳的傍晚,降谷零头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将鹿见春名带回到组织之中来。
鹿见春名没有回到组织,诸伏景光就不会和他搭档,当然也不会因为搭档的关系而露出马脚,继而被鹿见春名发现端倪告诉给琴酒。
如果不是鹿见春名,诸伏景光也许就不会死。
……如果不是他将鹿见春名带回来,诸伏景光也许就不会有事。
那么归根结底,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行为,才给诸伏景光带来了危险。
他将鹿见春名这只自由的告死鸟重新关进鸟笼之中囚禁,所以告死鸟也报复一般为他带来了灾祸,肆无忌惮地向他宣告诸伏景光的死亡,给他带来的只有绵延不绝的痛苦。
降谷零不可遏止地在那个时候对鹿见春名产生了迁怒的恨意,而在那个时候……鹿见春名又恰巧地再次消失了,他失去了可以针对和发泄怒火的对象,只能将这份恨意压在心口。
在此后的时间之中,降谷零从未放弃过调查诸伏景光暴露事件的内幕。
随着不断地调查,他才逐渐发觉……警视厅公安部中可能存在着组织派进去潜伏的卧底。
而在情报组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得到的信任越来越多之后,降谷零也获得了更多有关诸伏景光暴露事件的信息。
组织在公安里确实是有暗中助理的人存在的……而那个人在鹿见春名提出对诸伏景光的疑虑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诸伏景光是卧底的情报。
所以不管鹿见春名有没有提出疑虑,诸伏景光的暴露都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他终究逃不脱这一死。
在知道这些事、又不清楚鹿见春名失踪后的生死时,降谷零心中原本对鹿见春名的敌视逐渐淡了下去。而剩下的那一点心头的刺,在发觉诸伏景光还活着之后彻底消失,最终只剩下天长日久的浅薄的愧疚和不好意思酝酿出来的善意。
这些善意在此刻又变成了一柄最锋利的刀刃,在录像播出后凶狠地扎进他的胸膛之中。
从前他所怨恨的那一切都与鹿见春名无关,而他的所作所为,却真实地将那个少年推向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七年前的鹿见春名不知道承受了这样的痛苦多久,又在无尽的痛楚和血腥之中煎熬了多长时间,最终才下定决心要叛逃……他本来可以自由的。
降谷零还记得鹿见春名在那家店里时轻松自在的样子,那个时候没有琴酒随时监督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一个人去做,也没有那些反人类的实验,鹿见春名看起来整个人都很好。
鹿见春名本来也可以一直这么自由轻松下去的。
但降谷零——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他选择了国民的利益,选择了社会的安定,唯独没有考虑过鹿见春名本人的感受,甚至在发现鹿见春名在组织内如鱼得水的时候,放松了一下心中被煎熬着的愧疚。
即使后来他知道鹿见春名实际上是实验体,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实验。
正常人如果经历这种惨无人道的折磨,怎么也不可能维持着正常的精神状态吧?至少鹿见春名在和萩原研二相处的时候,和正常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区别,连降谷零也看不出来鹿见春名有遭受过非人折磨的精神问题。
所以即使知道鹿见春名是实验体,降谷零也不认为鹿见春名真的遭受到了什么折磨……大概就是抽一点血配合实验之类的吧?
但眼前的录像将降谷零一直以来所单方面认为的假象给打破了。
原来鹿见春名一直忍受着这样的痛苦。
原来他一直都是血腥的人体实验之中的实验品。
原来他在血腥和痛苦构筑的无尽地狱之中挣扎了七年。
也许不止七年,也许他本来可以不用被折磨,但是降谷零伸出了手……却并不是拉鹿见春名一把的手。
他推了一把,将鹿见春名推入了地狱,让他继续在沸腾的痛苦之中一年又一年地煎熬下去,始终摆脱不了组织,也摆脱不了残酷的人体实验。
降谷零后悔了。
这是降谷零第一次深切地感到后悔——后悔当年不应该丝毫不顾所谓“犯罪分子”的意愿,就擅自将鹿见春名带回组织,擅自让他承受本来已经逃离的痛苦,擅自让他在深渊之中沦陷。
是他把鹿见春名推入地狱,是他给予了鹿见春名血泪与痛苦,让鹿见春名深陷囚笼之中,无法逃离,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样的苦痛。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降谷零在心中问自己。
他的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从来没有想过,当初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会给鹿见春名带来这样的影响,让鹿见春名终日挣扎而不得逃离。
也许三年前就应该选择把鹿见春名悄悄带回公安保护起来的……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此后也应该为此而付出代价。
也理所应当地欠鹿见春名一句对不起。
可光是对不起这几个字太过轻飘飘了,完全无法抵消这几年来因为他的选择而给鹿见春名带来的折磨与痛苦。
从前经历的一切都酝酿成了浓重的愧疚,在他胸腔之中几乎满溢出来,他整个人都浸泡在这种名为“后悔”的情绪之中,舌根泛上苦涩的味道,接着而来的是铁锈味。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舌尖给咬破了,血的味道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