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发问题
“节日礼物,给你的。”在一个路口,红灯亮了起来,韩沉踩下刹车,随后拿出了几天前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了罗裳。
“还有礼物啊?”罗裳惊讶地接过一个扁平的锦盒,打开来看了一眼,便看到盒子里躺着一个透明的黄色手链。这手链看着像黄水晶,不过是颜色较淡的一种。
罗裳拿在手上,对着光察看。韩沉在旁边侧着头观察着她的神情,感觉她应该是喜欢的。
很快,绿灯亮了,韩沉启动车子。罗裳则拿着手链问他:“会不会很贵?”
韩沉连忙说:“不贵,我有个老战友老家就在水晶产地。是他给我寄过来的水晶料子,我前几天找人帮忙加工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戴上。”
罗裳想着,水晶确实不是很贵的珠宝。韩沉要是有这个门路的话,花费也就不太多。她这才戴在手腕上,还在韩沉面前展示了一下:“大小正好,很好看,我还挺喜欢的,谢谢啊。”
韩沉冲着她笑了下,继续开车。
他之前就听方远唠叨过,罗裳很喜欢各种五颜六色的石头,连方远去花惜路进药材时,都让他问问崔老板有没有什么好看又不贵的石头。不管能不能做药,都带回来点。崔老板还真配合,又给罗裳找了些空青和曾青矿石以及其它料子。
方远只是在吐嘈,韩沉却记在了心上。如今看来,罗裳是真喜欢这种东西,她脸上的开心不像是装出来的。
车子开出去不远,韩沉问罗裳:“天色还早,要不要找个地方转转?”
问出这句话时,他一只手紧抓着方向盘,面上的神情隐隐透着紧张。
“附近有没有花卉市场,有的话过去看看吧?我想买两盆茉莉,要小一点的就行。”罗裳说。
韩沉看了下表:“有啊,市场就在老县衙旁边,也挨着以前的关帝庙。现在那些建筑都没了,不过老庙会还在,旁边就有露天的花鸟鱼虫市场。”
“还挺近的,就是时间有点晚了,买倒是能买到,但有些贩子已经走了,不知道能不能买到你满意的?”
“不会啊,普普通通的就行。露天也挺好,花应该皮实、好养些。”
听她这么说,韩沉就打了下方向盘,转向老县衙的方向。
花卉市场外围停着不少倒骑驴和手推车,这些车子摆放得有点乱,本来就不宽的路对于韩沉开的吉普车来说,有点窄了。
“不远了,车不好走,容易撞到人,咱们走过去吧。”征求了罗裳的意见后,韩沉把车停在路口附近的一个招待所。
车子底盘挺高的,韩沉担心罗裳对这车高度不习惯,下车后立刻绕到副驾,伸出手想扶一把。罗裳却很自然在扶着车门,轻松地跳了下去,并没有把手搭在他伸出的手上。
韩沉一只手伸在半空,只好假装去摸自己后脑勺,掩去了尴尬。
罗裳不确定韩沉为什么就看中了她。但她感觉,韩沉对她的感情是认真且不设防的,没有
她那么多的顾虑和戒心,这可能是这个年代一些人的特征。
但罗裳对未来还不能确定,她感觉最近两个人之间发展得有点快了。而她还没见过韩沉家人,这让她有点担心,万一哪天她不想再和韩沉继续下去,韩沉会很难接受这个结果。
她有意放缓两个人之间的发展速度,至少要在见过韩沉家里人之后,才会确定接下来该怎么走。
所以这次出来,她跟韩沉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些距离。韩沉是个聪明人,下车走了一段路就看出来了。
他没再提两个人之间的事,反而跟罗裳说:“气功师关一贺你还记得吧?”
“当然,他现在怎么样了?”罗裳问道。
自从那天离开胜利剧场,韩沉便没再跟罗裳提起过这件事。但罗裳猜测,韩沉应该对关一贺保持着关注。
像关一贺这样的人,会对很多人的思想产生影响,在社会治安上肯定是个隐患。职责所在,韩沉对此保持关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时两个人已经快到花卉市场了,韩沉就道:“也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不过我们公安部门会收紧相关活动的审批。以后他要再进行这种大型的发功活动和集会,在场地审批上肯定会受到限制的。”
罗裳想着这多少也是个措施,要是没什么明确证据的话,一时半会也不好给他定什么罪。
但要想限制关一贺的行动和发展,韩沉他们还是有办法的。
她以为韩沉做的也就这些了,韩沉却又告诉她:“我们已经查明,关一贺最近一年放了不少高利贷,利率跟九出十三归差不多。目前还在整理和补充证据阶段,还要看看他是否有其他不法行为。”
九出十三归?这个利率确实高了。
应该有很多有钱人给关一贺送钱送礼物,不然短短的三年时间里,他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放高利贷?
罗裳默默地听着,听完之后,才跟韩沉说:“关一贺认识的有钱人多,你查案子也要注意点,免得会被人使绊子。”
有钱人的能量不小,即使韩沉是处突大队长,他也不能完全避免受到某些人的蓄意报复。
不管是出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人关系,还是出自于对韩沉所从事行业的敬佩,罗裳都想提醒一下。
她这句话倒是让韩沉的心情莫名地好转起来,两个人边聊边走,走得并不快。
一对中年夫妇从他俩旁边越过,两人并肩而行。男的身穿背带裤,上身是一件格子衬衫,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他的头发也被梳成了三七分,头上应该抹了些头油,油光水滑的。看得出来,这位大叔挺在意外形的。
这年头社会越来越开放,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时髦讲究的人。所以韩沉和罗裳在看到这位大叔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一阵风来,从脚边卷起、上扬,继而吹到人的头发。风把罗裳的头发吹到脸颊边,罗裳伸手拢了拢,将碎发拢到耳后。韩沉留的是寸头,自然没什么影响。
突然,韩沉和罗
裳都觉得眼前一花,随即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那位大叔头顶猛地飘起来,往路边飞,一直飞到一辆三轮车厢里摆着的发财树上。
那东西就挂在那棵发财树顶部,风从旁边拂过也没有把它吹下去。
三轮车座上坐着的大哥目瞪口呆,看着自己那棵发财树上的东西,仿佛陷入了沉思。
那中年大叔只感觉头顶一凉,随后他听到身边的中年妇女放声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他这才知道,那风竟然把他花了大价钱买的假发给吹跑了。
看着大叔茫然捂着发凉的头顶,窘迫地站在路中间,罗裳和韩沉都面无表情,像没看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等走了一段,把那大叔甩在身后,罗裳才不客气地笑起来。
但她只笑了几声,便看到韩沉面色略微沉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哎,怎么了?”罗裳见他面色不大好,觉得很奇怪。韩沉的心理变化似乎跟刚才发生的事有关系。
韩沉嘴唇动了动,等罗裳再次催问,才犹豫地道:“你懂医,那你说,秃头遗传的概率会不会高?”
罗裳疑惑地看了看韩沉的头顶,他的头发还是很密的,老韩头的头发也很好,只是年纪大花白了,但没有一点脱发的样子。
所以罗裳也不知道韩沉在担心什么,她就道:“这个不好说,一家几代人确实都有脱发的话有可能会遗传啊。但韩爷爷头发不是好好的嘛?”
韩沉却道:“可我爸头发有点稀疏了……”
罗裳终于明白韩沉在怕什么了。估计他这样的人以前是没有容貌和身材焦虑的,平时穿衣服也不怎么讲究。但身材好脸也好,随便穿点什么都挺好看的,一句话,就是硬帅。
罗裳都得承认,自己愿意跟韩沉来往,与他帅气的外形也有关系。
但刚才两个人亲眼目睹那位大叔假发被风吹飞那一刻的窘态,韩沉大概是有点怕了。
想到他恐惧的样子,罗裳觉得好笑。但她忍住了笑,问起了韩沉爸爸的情况:“你爸做的是什么工作?”
“他是研究机械的,在青州大学教机械制造。”韩沉说。
“哦,高级知识分子啊?他头发稀疏可能有用脑过度的原因。那他这些年身体怎么样?”
“现在身体还凑和,但他一十多年前曾被下放到乡下,在牛棚里住了六七年。那边环境和营养都差,好几次差点没了。”过去的事在韩沉心里留下很深的烙印,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罗裳听了,便宽慰韩沉:“他情况可能比较特殊,青壮年的时候伤了元气,平时用脑又比较多,所以才会脱发吧。”
“你不会是害怕吧?”罗裳说到这里,终于无情地嘲笑出声。
韩沉“嗯”地应了一声,竟是承认了。
罗裳笑着跟他说:“脱发又不是绝症,很多是可以治的,没什么好怕的。”
韩沉没吱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信了。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很快买到了两
盆花。韩沉开车一直把罗裳送到她家附近的路口,才停车把她放下来。
“太晚了,我要是再不回去,我哥该着急了,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罗裳说完,端着两个小盆茉莉跟韩沉挥手道别,随后她转身拐进了自家那段路的路口。
这时候罗腾正好从家里出来不一会儿。他今天下班比较晚,想着再赶去诊所接罗裳应该来不及了,就直接回家了。
平时他要是去不了,方远会送罗裳回来,所以罗腾也不算很担心。
但他在家左等右等,六点半过去了,还没看到罗裳的影子。他终于开始不放心,就怕方远临时有事,没时间送罗裳。
他骑车出来,骑到接近路口时,便看到罗裳背着他站在路口跟人挥手。等他赶过去的时候,罗裳已经转过来,托着两盆花往回家的路上走了。
“你刚才跟谁挥手呢?”罗腾探头看了看,只看到源源不绝的自行车流。
“没谁,碰到个熟人,随便跟他打了个招呼呗。”
罗裳没承认,反过来问罗腾她买的花怎么样。
“这花还行,养大了能好看点。”罗腾对花没兴趣,随口说道。
他感觉罗裳是在转移视线,刚才的回答也是在敷衍他。他甚至猜测刚才那人可能是袁程,但他没证据。
再说兄妹俩以前关系并不亲近,也就是最近好转些,但也没到可以随便谈论对方感情的地步。所以他只是想了想,就把心里的猜疑给压了下去。
国庆节当天,罗家人包括罗惠夫妻俩在一起吃了顿饭,这节就算过了。至于走亲戚的事,罗裳并没有参与,罗妈也没有勉强她去。
因为俩人都知道,只要罗裳去走亲戚,就会有人问起罗裳找对象的事,罗裳是会烦的。
国庆节次日,罗裳原计划是要休息的。
但早在节前,就有好几个街坊特意上门来询问她十月一号或者一号能不能开诊。他们有些亲戚会来串门,到时候他们想带亲戚来找罗裳看病。
来问她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个,连姚德胜和老丘都特意来问过她。
这时候还没有国庆黄金周,很多单位都只放三天假。最晚到三号,很多来青州走亲戚的就得回家。
所以罗裳把出去游玩的时间放在三号,一号她要再上一天班,好接待这部分患者。至于方远和江少华,他们俩本来就不爱在家待着,自然也要来。
姚德胜在早九点时准时赶到,他提着一篮水果进门,等罗裳空下来,就介绍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中年人:“罗大夫,这是我妈那边的亲戚,我哥。他说消化不大好,总胀肚子,也看过中医,但没治好。”
罗裳看了这人一眼,先给这病人把了下脉,再问他:“以前的大夫给你开的是什么药?”
这中年人对于罗裳并没有姚德胜那么信任,也可能是他看的大夫太多了,失望的次数也多,所以他从进到诊室,就没抱多大希望。
但他基本素质还是在线的,听到罗裳问,就客
气地说:“主要是健脾的药,也有疏肝理气的。”
罗裳心想果然如此。
这个人的病确实有点容易让医者进入误区啊。事实上,身体上很多疾病都会影响到人的脾胃,产生纳呆,胃口不好,胀闷的情况。病根不一定在脾胃,有可能,脾胃只是受到了影响,所以只健脾不一定行。
疏肝理气的话,也要看情况。按她的诊断,这个人病位应在少阳。
此时,江少华就在旁边。罗裳就跟这位病人说:“同志,你这个病,挺典型的,我想让我徒弟也给你把下脉,体会下这个脉像。至于诊断和处方,我们这边继续。”
把个脉而已,又不会少块肉,所以这个病人很容易就同意了。
这时罗裳已看过这人的舌苔,随后问道:“有没有口苦的感觉?”
“有啊,有口苦,嗓子也干。”
听到他这么说,江少华抬头瞅了这人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罗裳就又问道:“胁肋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她问完,还特意在自己两肋旁边比划了一下,把具体的位置明确指出来。
她没问的时候,这个病人并没有提及这个症状,只说胃口不好,胸口胀闷。
“你这一说还真提醒我了,确实是这样,不是很明显,隐隐有些灼痛感吧。”
罗裳能把他没有说的症状点出来,这一点让这个病人对罗裳多了些期待。他想,或许姚德胜跟他说的并不夸张。
他这些想法上的转变,心思灵巧的姚德胜怎么能看不出来。
他想着吓不死你?跟你说这大夫厉害你还不信,等你吃完药之后看你还信不信?
这时罗裳很平静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身上有没有忽冷忽热的感觉?”
“啊,我想想…”这个病人陷入了回忆。由此可见,这些症状他自己以前没怎么注意。只要不是发高烧,就算身体时冷时热,有些人也不一定能注意到。
片刻后,他终于一脸不可思议地道:“确实是有这个现象,有时冷有时热的,明明气温都差不多的。”
姚德胜在旁边“嘿”了一声,说:“三哥,我早就跟你说过,人家罗大夫厉害,这回信了吧。”
三哥点了点头,比刚来时信了,但也不算全信。真要让他全信,得看看疗效才行。
这时,他听到罗裳跟她那徒弟说:“小江,这位患者的情况你一定要好好看看。他这个真是很典型的小柴胡汤证啊,在小柴胡十种或然证中,有三种特征是标志性的。这三种,病人只要有一种具备,就可以确定为少阳证。”
“但这位患者很难得,三种标志性特征,他这边全有。你来说一说,我说的这些标志性特征,都是哪几个?”
患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家伙,他倒成了一个适合教学的标本了。
江少华则陷入快速思考中,他知识体系不全。但罗裳曾告诉过他,少阳证用小柴胡汤,这个汤用途极为广泛,以它为基础进行加减,可以治疗许多种疾病。所以曾有一句话,一剂小柴胡,可以打天下。
罗裳这时已拿过处方笺,准备给这位患者写药方。
就在这时,诊室外有一片脚步声传来。但那几个人并没有进入诊室,而是穿过走廊,直接去了后院。
罗裳探头从窗外看去,正巧看到韩沉转头朝窗口这边瞧过来。
韩沉身边的男人比他要矮一点,但也能达到一米八以上。
这个人可能注意到韩沉在扭头往诊室的方向看,他也背着手转过头来,还问韩沉在看什么。
罗裳不知道韩沉是怎么跟这男人说的,她的目光却集中在那男人头顶和前额。
穿过敞开的窗户,罗裳看到这人发顶确实有些稀疏了,发际线也有点上移。脱发是有的,不过不算严重。
罗裳看了几眼,姚德胜他们也在窗口往外看,所以罗裳的目光并不突兀。
韩沉他爸就算看到她了,也不会知道她在看什么。
但罗裳清楚,韩沉一定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