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冬至了,半夜下了一场小雪,罗腾起大早看到罗裳背着包要出门,他赶紧撩起水冲掉嘴上的牙膏沫子,追上罗裳,非要送她去诊所上班。
“用不着,你早八点不得到单位吗?”罗裳怕罗腾迟到,打算拒绝。
罗腾所在的玉雕厂跟山河路是反方向的,她怕他来不及上班。
“没事,我现在偶尔晚点去没事。”罗腾拿着手套就要下楼。
“你不会升职了吧?”罗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怪不得罗腾早上起来情绪就不错,在水房洗漱时还吹上了口哨。
她记得最近几个月罗腾一直在为一个玉雕大赛做准备,算算时间,这时候也该出结果了。
罗腾笑着露出八颗牙,“还行吧,省里一等奖,还有五百块钱奖金。我现在是厂里的大师傅了,不用再给人当学徒,还能接大活。工资也得涨,一个月至少能涨三四十。”
罗裳又替他高兴,又有点生气,就捶了他一下:“这么好的事你一声都不说,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不是,正式通知昨天下午才下来,你和我爸昨天回来都太晚了,我就没吱声。我想着这两天找个空闲时间,请家里人吃顿饭,爸妈也不知道,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罗裳随着他往楼下走,没忘了提醒他一句:“爸心脏不太好,他还倔,总觉得自己身体好,不愿意吃药。你到时候悠着点,可别把惊喜变成惊吓了。”
兄妹俩絮叨了几句下了楼,罗裳也替罗腾高兴,面上自然露出了笑意。
走到单元门口,罗腾顺势左拐,举起手上提的垃圾袋丢了出去,看着袋子呈弧线型准确地掉进桶里,罗腾便拍了拍手,准备戴上线手套,再陪着罗裳出去。
这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单元门口不远处的韩沉,韩沉穿着大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
但罗腾从周围踩出来的脚印能看出来,韩沉在那块地方已经徘徊了好一会儿。
罗腾走过去,看了眼韩沉头顶,疑惑地道:“头发怎么还燎着了,这么大人了,怎么弄的?”
“没什么事,帮家里生炉子不小心弄的。”韩沉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罗腾也没想那么多,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头发也被火燎过,就道:“你来了我就不用送了,下回要是再来,别在外边傻等,家里又不是没地方。”
“行,下回再过来我上去敲门。”韩沉获得了上门许可证,笑着看了眼站在旁边的罗裳。
罗腾以为他来的时间再长也就半个小时左右,所以略劝了劝就不提了。
可实际上,韩沉到小区的时间可不短,只是他不好意思跟罗腾说实话。
他后半夜三点多钟就醒了过来,特别想见见罗裳。
这一醒他就睡不着了,好不容易熬到四点左右,他就从家里出来,开上车直奔罗裳家所在的小区。
这个小区是开放式的,这时代也
不存在物业这种东西,他当时就能把车开进小区院内。
但他只把车停在路边,自己则坐在车里,透过小区边缘的铁栅栏看向罗裳那个房间的窗口。
直到罗裳把浅绿色窗帘拉开,他才从车上下来,走到单元门口等着。
正说着话,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牵着一条小狗从院外走进来。他看到韩沉,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后道:“小伙子,那车是你的吧?”
“是我的,怎么了?”韩沉也不清楚这位大爷想说什么。
“是你车就对了,我后半夜睡不着,四点半就看着你车在那停着。这天挺冷的,小伙子你那么早出来干嘛?车上不冷吗?”
“你们这些人哪,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等年纪大了就知道有多遭罪了。”
老大爷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通,这才牵着狗上楼。
韩沉被老大爷这一番输出,彻底暴露了他本来要隐藏的事实,因为不好意思,他脸上难免有些红,像是被火烤了一样。
罗腾愕然地听着,等老大爷说完,他毫不留情地笑起来,拍了拍韩沉肩膀,说:“行,你小子也算是有心了,以后对我妹好点,我们家这个小祖宗就交给你了。”
罗腾以前是真没看出来,韩沉还有这一面。
他头几次见这准妹夫,还觉得这人有点糙,现在瞧着,这家伙对罗裳倒真的挺上心。
罗裳推了罗腾一把:“赶紧走吧你,别笑了。以后你说不定也有这一天呢。”
罗腾摆摆手,“不可能,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不信咱们走着瞧。”
说着,他把自己的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顶着冷风出了小区。
罗裳随着韩沉上了车,在副驾上坐好后,看了眼仍有些不好意思的韩沉,忍不住笑着说:“傻不傻?大半夜不睡觉,在马路边上挨冻,真有你的。”
韩沉抬手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这才启动车子,往山河路的方向走。
车子开到人少的地方,罗裳欠起身子,一手搂住他脖子,在他脸旁边连着亲了好几下,这才笑着放开他。
她亲得突然,韩沉的脸本来已经不热了,被她这一搂一亲,脸上在很短的时间里像被煮熟了一下,看着热烫烫的。
“开车呢。”韩沉嘴上虽然这么说,嘴角的弧度却泄露了他真实的反应。
韩沉还得照常上班,剩下的路段罗裳没再逗他。到了山河路罗裳就下车进了诊所,韩沉直接转向去了处突大队。
方远和于航比罗裳来得都早,俩人一个在扫雪,一个在给挂号的人放号。
“老板,小江早上起来有点鼻塞,我让他晚点来。他一会儿能到。”方远看到她就说了下江少华的情况。
最近生病的人特别多,各大医院都人满为患,来诊所就诊的人也比平时要多,罗裳还特意让方远多放了十个号。
诊所这种病人聚集的地方,待久了本来就容易生病,罗裳每天练功时有意排毒,就没受什么影响。江少华在她要
求下也在打坐练功。只是他功力尚浅(),拏?协葶??癞????()?[()]『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所以他生病了也不奇怪。
毕竟他以前身体亏虚,底子本来就薄。
罗裳放下东西,告诉方远:“一会儿你们去个人给他送早饭,让他安心休息吧,不差这一天。”
“你们几个家里或者自己要是有事,都可以请假,只要不频繁请假就行。现在人手多了,可以轮休。”
“好嘞,一会儿让于航给他送饭。”方远说。
罗裳点了点头,想到了新来的高向阳,便跟方远说:“远哥,于航和小岳都归你管,进药材还有药材基地也是你负责。”
“但高向阳你不用管,先让他跟着你学就行,他比较特殊,以后要干什么得看他的想法。”
方远倒没什么意见,就算罗裳让他去管高向阳,他都不太想管。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高向阳这种人不是随便谁都能管得了的。
而且他以后会经常出差,这一点罗裳跟他谈过。所以除了他,诊所必须还得有个能管事的帮手
于航比较老实,让他干活绝对是一把好手,就是少了点煞气和狠劲。高向阳就不一样了,有他在也是好事,至少他能镇住场子。
方远便痛快地答应了,“他的事我也没打算管,我可不是官迷。”
“他昨天晚上又去医院了,说是看病人。整个晚上都没回宿舍,等他回来了,你有事直接跟他说吧。”
罗裳点了点头,准备开始接诊。
电话就是在这时响起来的,平时诊所来电,一般都是江少华来接。这是罗裳要求的,目的就是想锻炼江少华面对陌生人的勇气。他们当医生的,能待人接物并且处理各种突发事件,都是最基本的要求。
江少华不在,罗裳便拿起电话。
“是石大哥啊,你爷爷还好吧?服药了吗?”
打电话的人是石敬业,罗裳跟他没有别的接触,所以听到对方名讳那一刻,罗裳还以为他要说石老的事。
“哦,我爷爷挺好的,吃药后睡得很好,早上起来状况不错,吃粥呢。”石敬业说了下他爷爷的情况,紧接着就进入正题,说起了老八姐姐的事。
“这个病,一时半会虽不会致命,但也不要再拖下去,要看的话,今天就过来吧,我让人临时给他们加个号。”
“至于行不行的,得等我看到人再说。你问哪个医生,都不会给你保证的。真保证百分百能治的,搞不好是个骗子。”罗裳又道。
她虽然没有跟石敬业做出任何保证,但石敬业还是能从她说话的语气中听出她的自信。
他估摸着,这个病罗裳说不定真的能治。
昨天晚上他爸回来了,看过他爷爷的情况后,他爸也跟家里人说起了罗裳的事。
当时石院长也在,顺势也补充了一些罗裳的情况。石敬业在旁边当听众,还顺带着负责端茶倒水的活,也听了不少。
听石院长和他爸的意思,罗裳的存在,对于青州市的招商环境都有良
()性的影响。现在他们市在对外招商时,会把优越的医疗条件做为一个优点向外推介,还真吸引了一部分投资商。
所以他爸打算加重罗裳的份量,让她在一些官方组织挂职,平时她可以照常看病,但身份会变,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中医大夫。这样可以让她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发挥更大的力量。
细节问题他爸和石院长没讲,只是透露出这么一点意思。但这就足够了,足以说明罗裳的实力。
石敬业他们到的时候,快中午了,本来早上就可以去的,但老八和他姐夫又大吵一架,差点把他姐夫给打了。他姐也大哭一场,一来二去直到十点左右,几个人才从家里出发。
老八比韩沉要小两岁,年纪不大,个子却挺高的,进门时还得弯下脖子。他姐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被他抱进了诊所。
罗裳注意到,老八把他姐放下时的动作很轻,姐弟俩长得挺像,估计感情也不错。
这时已经快到午休的时候,诊室里患者没几个了,罗裳就招呼石敬业他们坐下,她先问了下老八姐姐的名字,随后拉住这年轻女人的手,试了试对方手上的温度。
患者姓田,比罗裳大一些,坐下后就跟罗裳说:“大夫,我怀孕后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没了。去医院检查,大夫说感染了,不光是子宫内膜有炎症,连肌层和结缔组织都有,得切掉子宫才行。”
罗裳平静地点了点头,表示她在听。
她先看了看田姐的脸,问道:“情况了解了,先看看再说。”
“你手挺凉的,平时也这样吗?还是因为今天太冷,路上冻的?”
这个女人五官精致,是偏于浓颜系的长相,挺抓人眼球的。
她现在病着,状态差了点,但她的美貌仍然在线,还多了些楚楚可怜的感觉。
罗裳看着她这张脸,心里不由得暗暗叹气。
女人如果没了生育价值,在这个年代就是原罪。就因为子宫有可能会被摘除,再不能生孩子,长这么漂亮都会被对方嫌弃,这让她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男方也真不是人,就算想要孩子,要离婚娶新人,至少要等女方的病有了起色再说吧。
在这个当口闹事,这真是不顾女方死活了。
假如这个女人是她姐妹,她把对方的病治好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离。
但她和这位田姐只是医患关系,这种话罗裳只是在心里想想,倒不好替人拿主意。
这时女人答道:“以前挺好的,不冷,流产后就开始凉,快两个月了。”她上午刚哭过,眼睛还有点肿。
“以前看过中医吗?”罗裳想了解下对方是否寻求过中医的帮助。
从她面诊的情况来看,田姐正气还可以,并不虚,大概是因为以前身体底子还行。
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中医,就不一定要把子宫切掉了。
“找过一个,给开的小柴胡,大夫说我经常发热,还有呕吐感,吃这个药是对症的。”
罗裳手指
已搭在了田姐腕上,听到这里,她虽然没有马上回答,心里却在想,患者这个脉并不弦,虽然患者经常发烧,有时还会烧到39.5度,但这应该不属于足少阳胆经证。
小柴胡汤证在伤寒论里列举了很多症状,这些症状并不需要全部具备,就可以使用小柴胡。原书中说过:但见一症便是,不必悉俱。
但罗裳在实际应用时,自有自己的考量和经验。在田姐现在所有的症状中,确实有好几个点符合小柴胡的应用指征。
比如寒热往来,比如呕吐,比如口干口苦不欲饮等等。
但罗裳在诊完脉后,就基本上推翻了这个结论。
谨慎起见,她又诊了患者另一只手,这一次她再次确认,患者脉不弦,胸胁不满,确实不属于小柴胡汤证。
田姐的情况还有特殊之处,因为从诊脉的情况来看,她的脉比较虚。但罗裳通过望诊能看出来,田姐神色尚可,正气尚足,不是虚证。
脉证不符合,在这种情况下,她就会倾向于采用望诊的结论。
望闻问切,在她这里,望诊是要高于脉诊的。
“腹部都有什么感受?疼吗?胀不胀?头呢,有没有头痛的感觉?”
罗裳问完二便和出汗的情况,又问到了其他问题。
田姐的病如果再治不好,就要面临切除子宫的后果,这是涉及到一生幸福的事,不是一般的小病。所以罗裳看得很仔细,争取了解得更全面些。
她态度温和,在她拉住田姐手腕那一刻,田姐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她并不知道,其实罗裳在给她看诊时,治疗就已经开始了。
对于罗裳来说,部分患者也需要精神上的抚慰,医生的态度和气场其实也能起到治疗作用。
“大夫,我这病是不是很麻烦?”罗裳问得详细,田姐不免担心起来。但她实在没办法硬气地跟罗裳说,如果治不了就算了。
她怎么可能就算了呢?罗裳再治不了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找谁去了。
她是外地嫁过来的,来青州才一年,对于这边的医院情况了解得并不多。要不是石敬业介绍,她也找不到罗裳这里。
罗裳摆了摆手,和气地道:“还行,有些病比你这个还麻烦。”
“坦白地讲,你这个病在诊断时容易出现误区,详细地我先不说,就说下我的结论吧。”
听到罗裳这么说,老八坐直了,眼巴巴地盯着罗裳,生怕她说出不好治或者不能治的话来。
“你说吧,我听着呢。”田姐心里紧张,但她尽力不表现出来。
“嗯,你病在三焦,是三焦郁闭之证。治疗原则就是调和三焦,清理湿热。”
“我开个方子,包括茯苓、猪苓、茵陈还有滑石等药,没有药性过于强烈的药材,可以安心服用,你先吃一周左右。”
“今天走之前再做下针灸治疗,扎完了温度就能降下来一部分,腹痛也会得到缓解,能接受针灸吗?”
田姐其实挺怕针灸的
(),?祙??????絙瞍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所以任何手段她都愿意尝试。
她连忙点头:“给我扎针吧,我没问题。”
罗裳见她说得认真,开完药后,就取出针具,主要针对三焦经下针,采用泻法,以便加快清湿清热缓解腹痛的效果。
小岳忙着给田姐抓药,罗裳准备好针具,给田姐皮肤做了消毒,便开始下针。
因为紧张,田姐皮肤很紧,罗裳跟她聊了几句,就顺利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原以为针能顺利刺入应该就没事了,没想到田姐居然还晕针。
针没扎几根,她就晕了过去。
罗裳还好,石敬业和老八倒吓了一跳。
俩人打算问下她这是怎么了,方远经过诊室,瞧见了田姐的反应,就在旁边帮罗裳做了下说明:“还行,就是晕针了。晕针也是好事,因为晕针的人扎针效果会更好。”
还是好事?石敬业信了。
老八心存疑虑,但他没别的选择,不信也得信,只能耐心等着。
十几分钟后,田姐醒了,老八在旁边一直扶着她,不敢动,怕她突然醒来,那些针刺入她身体里。
扶了这么长时间,他手有点酸,就抖了抖。
罗裳在旁边瞧见了,笑着跟田姐说:“姐,你弟对你真好,这样的弟弟很少见。”
“嗯,我跟我弟关系一直很好,这次他要是不在青州,我可能就死了。”田姐有点感伤。
“咦,我肚子怎么不疼了?”田姐说到这里,才注意到身体上的变化。
石敬业在旁边补充道:“烧也退了,刚给你量了,退了接近一度,挺快的。”
“这么快啊?”田姐心里特别惊讶,暗暗决定回去后一定要把罗裳开的药都吃了。
高向阳是下午快三点回来的,他进门时,头发有点乱。
“高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高向阳烦恼地搓了搓头发,然后告诉罗裳:“我去医院看了上次我跟你说的饭店老板,本来想着看看就回来上班。但他这次不一定能挺过去了,这次去看他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所以我回来晚了。”
罗裳有点意外:“什么病这么严重?”
“他全身都肿了,皮肤肿得发亮,医生说他心肾都不好,快衰竭了。”高向阳说道。
他对罗裳了解还是不太够,所以他觉得这种垂危的病人就得去大医院。如果罗裳没问,他不一定会跟她说。
全身水肿,濒临衰竭?
这让罗裳想到了她最近和崔凤山在忙的事。他们俩已经把伤寒论里记载的蒲黄散药方恢复了。
这种药方就可以治全身水肿,只是仲景书中没有具体方剂,只记录了药方名字和主治功能。
罗裳一直想把这方子复原出来,最近他们俩已经做出好几种方案,不同方案的区别就在于选择哪种蒲黄,配合使用的药材是什么,具体都用多少剂量。
高向阳说起这个病人之前,罗裳本来就要寻找类似患者来试药的。
所以她试探着跟高向阳说:“我最近在总结这种病的治法,正好需要一些患者用来验证药方。”
“你问问这位老板,如果他实在没别的办法,要不要试用我这个药方?前期是外用的。接受的话,本次治疗费可免。”
高向阳:……还有这种事,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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