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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德尔的冬天不会下雪,最低温度也在零下以上。
常年笼罩的阴云挥之不去,远方薄雾中耸立着一座古堡,再定睛看去,是一片繁密幽深的冷杉林,又在下雨,湿淋淋的小雨。
老图书馆内空调温度开的很高,开阔的落地窗面滑落道道水痕。自从上次围观叶浔过后,老图书馆的人就越来越多,似乎有更多学生发现这里清净、人少,适合学习。
已经下午四点钟。
叶浔放下书本,缓了缓写到酸痛的手腕。他短暂地放空大脑,窝在椅内,思索明天该什么时候去眼镜店,配一副眼镜。
发现看不清黑板还是昨天的事,物理学老教授写了一行公式,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却看错了其中一个符号,从而得出截然相反的答案。
老教授曾在帝国皇家科学院深造,已经快八十岁,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竟然从叶浔的答案中反推出他看错了什么,下课前还把叶浔叫到讲台上,叮嘱他赶紧配眼镜,不要耽误后续的学习进度。
叶浔知道拖不得了,好在他近视的不深,不戴眼镜也不影响日常生活。
他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
薛从涛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仍坐在叶浔对面,不过自从泳池那晚的视频发布后,便没怎么和叶浔说过话。
叶浔没有刻意改变现状——既然薛从涛已经讨厌他,那他也确实该跟对方保持一些距离。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乔凡,能在看过那晚的视频后依旧对他心无芥蒂。
这座学院内因为视频而看他不爽的人很多,这群天之骄子们之所以还能容忍他这么久,只是在观察纪彻的态度。
叶浔离开了图书馆,撑起伞,外面雨势不大,树林掩映在茫茫雨雾之中。他忽然停下脚步,微微皱起眉,看着前方出现的一道身影。
姜义挡在他离开的必经之路上,分明是等了他很久。
将近三度的冬天,还在下雨,他胸前却敞着纽扣,领带随意系着,小麦色的肌肤充满力度,自泳池一别后,这算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跟我走一趟吧。”他盯着叶浔,懒懒道。
这个方向稍稍抬起头,就能看见坐在图书馆窗边的他。
想到自己可能被观察了很久,叶浔有些难掩的厌烦。
他没做无谓的反抗,“我要先回图书馆。”
姜义脸上故作的平淡瞬间消失,盯紧他,甚至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回去放个书包,”叶浔看他一眼,语气很平静:“不行就算了。”
书包里有他记了一天笔记,他担心待会儿发生意外,这些心血会付之东流。
姜义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古怪,像是气闷、又像是说不出的烦躁,他最后沉沉盯了叶浔几秒,“……可以。”
叶浔抬起头。
姜义又道:“不过我得和你一起。”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觉得自己会逃跑,叶浔道:“随便。”
返回图书馆的路上,又遇到几个同样离开的同学,他们原先困倦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愕,紧接着眼神闪烁着跟在叶浔和姜义身后,返回了图书馆。
叶浔把书包放到椅子上。
虽然占座很不道德,但今晚他如果不能全身而退,那这些资料和教辅书还是不要陪他遭受无妄之灾了。
离开前,薛从涛似乎急急从茶水间跑了过来,他脸色苍白,看着叶浔,又看了眼叶浔身后几乎一步不离的姜义,“叶、叶浔……”
薛从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后悔,如果早知道纪彻根本没放过叶浔,他不会因为那点别扭而一直对叶浔冷脸相待。
他不敢想象姜义要带叶浔去哪儿,嘴唇嗫喏着:“叶浔——”他又叫了一遍。
这一遍,正要转身离开的叶浔终于听见了,刚从风雨交加的楼外进来,他额发湿黑,站在明亮的光线下,肤色呈现出冷玉般的质地——他看过来一眼,对他简单笑了下。
薛从涛下意识地想要跟在他身后,才走上前两步,忽然感觉后背一寒,他对上姜义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顿时清醒过来。
“适可而止吧,”姜义从他身边经过,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语气刻意压低、像是不想让什么人听见,因而格外模糊讥诮:“在他面前装出这副表情,不恶心吗?”
薛从涛低着头,散落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
姜义发出一声嗤笑,大步追上前面叶浔的背影,“喂,走那么快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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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还在下雨,天也昏黑的看不清前路。
叶浔撑着伞,雨水浸湿了他的手,他指骨微微松了松,姜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漫不经心地,在问他:“你跟薛从涛关系很好?”
叶浔没说话。
他没有心情应对姜义的阴阳怪气。
姜义果然哼笑一声:“你倒是什么朋友都交。”
叶浔这才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他,并没有被羞辱的生气和愤怒,他只是淡淡道:“有话直说。”
就是这种表情。
总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连对一个心怀不轨的薛从涛都能露出笑容,偏偏自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叶浔对他永远不假辞色。
突然有些说不出的烦闷,姜义的语气也变得恶劣起来:“安西娅·萨那,纪哥的曾曾祖母,你应该听说过。”
叶浔嗯了声。
“那你应该不知道安西娅夫人一生曾有两段婚姻,第一段婚姻存续期间,男方是联盟的石油大亨,表面文质彬彬实则崇尚暴力,为了不让安西娅夫人将精力投入科研事业,曾将她关在一栋别墅内长达一年,安西娅夫人逃出来后申请法院保护,这才与对方离了婚。
“薛从涛的曾曾祖父,”姜义道,“就是安西娅夫人的第一任丈夫。不过薛从涛和纪哥没什么关系,安西娅夫人一生只生育了两个孩子,都姓纪。”
叶浔也曾疑惑过,以薛从涛的身份按理来说能参加纪彻的聚会,为什么却从未出现过。原来是这个原因。
一个家族走向没落,另一个家族却始终显赫、甚至权势滔天。
难怪薛从涛谈起纪彻时总是语焉不详。
他点了点头,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手腕被抓住。眉头顿时蹙起,叶浔循着这股力道看去,姜义不知道犯什么神经,丢开伞,抓着他的手腕紧紧盯着他:“帮你看清了一个人,不说句谢谢?”
不想跟他纠缠,叶浔勉强压抑着心底的不耐,“谢谢。”
就是这种表情——姜义呼吸有些急促,舔了下后槽牙,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淡淡地、漠然地,全然视他于无物的表情——“呵。”
他突兀地发出一声冷笑。
叶浔戒备的抬起头,风雨淋湿了姜义的头发和衣服,让他显得莫名危险。他盯着叶浔被抓住的手腕,与小麦色肌肤截然不同的颜色、深郁的青筋蔓延开来,爬在一片雪色之上。
很瘦、细薄的瘦。
如同叶浔整个人一样,总是安静而冷淡,不爱说话,莫名游离在所有热闹狂欢的场景之外。
他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强硬的挤入叶浔伞下,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恶劣,掌心也跟着用力——叶浔终于冷冷抬头,他没有奋力挣扎,甚至身形也一动不动,只是眼神厌烦,“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姜义笑道,“叶浔,是你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你知不知道这所学院里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今天,纪哥找你过去,我要是你,就会学乖一点——”他慢慢俯下身,望进这双漆黑的眼底,有些心不在焉地捏紧了叶浔的手腕,“该道歉道歉,该认错认错,懂吗?”
手腕被抓的作痛,甚至还被恶心的捏了捏——叶浔忍无可忍的挥开他的手,姜义却没被甩开,语气莫名奇妙地轻浮:“你就是这么打纪哥的?”
“姜义!”
叶浔险些以为这声怒吼是自己发出来的,他和姜义齐齐顿住,沿着树林外围看去,是姜鸣轩,他不知看了两人多久,神情有些莫测。
“操。”姜义很低的啧了声,果断松开手。
叶浔的手腕被攥出红痕,他心情很差劲,面无表情,应付一个姜义足够他烦躁,现在又来了个姜鸣轩——他闭了下眼睛,平复住呼吸后,径直迈开步伐离开了树林。
“鸣轩哥。”姜义笑着打了声招呼,姜鸣轩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目光落在叶浔的背影上,有些淡淡的,“你刚刚要干什么?”
“跟他开个玩笑。”姜义道。
姜鸣轩缓缓看他一眼,“他手腕红了。”
姜义一愣,匪夷所思地笑了,“不是吧,哥,这么点小事你——”
“阿彻会看见,”姜鸣轩打断了他,在姜义倏然僵硬的神情中,他道:“我说过,别动他的人。这次你自求多福。”
接下来的路程叶浔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
他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垂着眼皮,很是恹恹,直到前方一栋灯火通明的大楼出现在眼前——教学楼。
他们来的正是时候。
离最后一节课结束还有十分钟。
楼里还有一些等待雨势减小的同学,几乎叶浔和姜鸣轩、姜义一出现,气氛便悄无声息变得喧杂起来。
在一众目光的目送下,叶浔上了五楼。
五楼只有两间阶梯教室。
尽头晦暗不明的光影中,阶梯教室的大门紧闭,门外靠墙处摆着一排座椅,声音从没有关紧的室内传出来,教授站在讲台上,正在讲课。
室内人不多。
寥寥数十人,叶浔看见了纪彻。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一身挺拔落拓的漆黑制服,头发散乱、眉骨压得很深,似乎有所察觉,目光穿透窗户,直直朝叶浔看了过来。
看不清神色。
只是这一瞬间,叶浔有一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不适。
又要和纪彻交锋。
……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叶浔率先移开视线,他莫名感觉到解脱般的轻松,不用再和纪彻虚以委蛇、不用再成为一次次狂欢聚会的帮凶、也不用被拿去做杜逾白和纪彻之间促进感情升温的工具人。
他终于可以洗掉这些从穿越伊始便操纵着他、将他牢牢束缚的标签。
挣扎在两个群体之间以求平衡,这样看不见头的日子,他实在受够了。
“叶浔!”几乎是错觉,叶浔倏然转过头,隔壁教室的门开了,里面乌泱泱涌出来一批学生。
乔凡的金发映入眼中,他眼睛亮亮的,开心地扑了过来,“你来接我下课?”
叶浔一时有些错愕,下意识扶住他,“你们班在这层楼上课?”
“是啊,”乔凡道,“楼下教室的白板坏了,干脆就移到这里上课了。叶浔,你来接我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呀?走吧,我饿死了,我们去吃饭吧。”
他笑眯眯地要去挽叶浔的胳膊,叶浔却觉得不太对劲,五楼的阶梯教室只允许三个年级的A班使用,乔凡作为C班学生,居然会出现在这,显然不合常理。
身后响起一声嗤笑。
乔凡一愣,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其他人,“姜鸣轩,姜义?”
他这才发现这对堂兄弟就坐在隔壁教室门边的椅子上,两个男生挑着眉,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和叶浔,眼神有些不明。
“……你是跟他们来的?”乔凡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逐渐变得僵硬,“纪哥在隔壁上课?”
叶浔无声叹了口气,对他点点头:“你先走。”
“不要!”乔凡下意识道,他立刻抓紧了叶浔的手,“……我、我跟你一起,纪哥找你能有什么事呢?没事的,可能就是跟你说说话——”
他好像直到此时才想起来纪彻的可怕之处,也终于想起叶浔和纪彻之间复杂的关系,“我就在外面等你!”他最后用力道。
“不可以,”叶浔放轻声音,先哄他:“我和纪彻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先回去。”
乔凡皱起了眉,呼吸急促。他给叶浔使着眼色,有他在,万一出了什么大事,他还能想想办法拦住姜鸣轩和姜义,让叶浔先跑。
他要是不在,屋里有纪彻、外面有姜鸣轩,叶浔还拿什么跑。
他希望叶浔能理解他的意思,叶浔低头看着他,唇边映出一抹笑容,很罕见、这张总是冷淡平静的脸上也会出现这种神情。
垂落的眼睑遮住瞳仁,眼睫长而平直、继而抬起,雾沉沉的眼睛因为很浅的笑容弧度,而变得色泽温和,就像一副终于有了颜色的水墨画卷。
“你先回去。”他不容置疑的对乔凡道。
“我不——”乔凡想都不想就要拒绝。
“乔凡,”叶浔像是烦了,笑容收了起来,冷冷看着他。他一旦不笑,整个人就显得异常淡漠,乔凡有点害怕他这副样子,叶浔对他说:“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乔凡停顿了许久,才慢慢点头,他眼眶有点红,“……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嗯,”叶浔侧过身,没有再看他,只道:“明天见。”
这句话好像让乔凡升起了新的希望,他用力地点头,“好、嗯,叶浔,明天见……明天见!”
一步三回头,乔凡最终缀在人群末尾,从楼梯口消失。
确定他不会再回来,叶浔轻轻松了口气。面前的班级也到了下课时间,十几个人低调的从前门离开,一刻也没有停留。
叶浔收回视线。
“进去吧。”
姜鸣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目光似乎从他冷静下来的脸上划过,他指尖轻轻捻了捻,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叶浔从他身边走过,推开了门。
室内只开了前排的灯,窗帘被一阵冷风吹起。
纪彻便坐在一片阴影中,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他。
叶浔停下脚步,沉默着站在原地。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叫“哥”,也没有叫“纪哥”,从前面对纪彻时脸上一贯露出的微笑和讨巧尽数消失。
教室以第一排桌子作为分界线,泾渭分明。
他最后开了口,语气出奇的平淡,“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