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云和提溜着玉珩,在地宫之中层层下坠,宽大的袖袍随风而起,衣袂翩跹。
无数砖石在他们脚下轰然炸开,震耳欲聋,砂石飞溅。
若是抛开这混乱的背景不提,看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可惜在这空旷的地宫中,除了没有生命的兵俑,再无旁人欣赏。
置身其中的玉珩此时不太好受。
为了避免砂石伤眼,他全程紧闭双目,脸颊被激荡的灵气刮得生疼,几乎要割出一道道口子。
玉珩忍了又忍,最后憋不住开口道:“师尊,我们非要用这种方式下地宫吗?”
话音刚落,玉珩就被卷起的飞沙走石糊了满嘴。
他闭嘴了。
云和此刻正忙。
她需要不断将体内快要溢出的灵气尽数化为一道道攻击,轰开脚下的所有阻碍,以最快的速度直冲地宫中心。
当她察觉到玉珩此时狼狈的模样,慢半拍地给他套了一层灵力罩。
带着个脆皮弟子,果然费劲。
云和在一边在心里默默计数,算着下落的时间,一边对玉珩解释:“这样最快。”
有了灵力罩的保护,玉珩终于缓过神来,他手忙脚乱地捋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努力维护自己仅存不多的形象。
“但这也……”
太过简单粗暴。
玉珩的声音止于云和轻飘飘瞥来的目光。
差点忘了,他现在只是个人形挂件,没有发言权。
大约一炷香后,云和带着玉珩落地了。
云和松开揪着玉珩的手,抬头看了一眼上方被她硬生生砸出来的层层破洞,不禁感叹道:“这地宫挖得还挺深。”
要是一层一层慢慢走下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上层触发的机关在头顶“轰隆隆”作响,但怎么也不能追到地宫底层。
恐怕当初设计地宫的人,也没想到有人会用这种方式破关。
玉珩则是用力在地面上踩了两脚,长舒一口气。
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啊。
云和环顾四周,他们的落点很巧,正对着一扇七尺高的汉白玉石门。
门上的吻兽雕凿细巧,线条清晰,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和地宫上层损耗严重的模糊墙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云和眼神微闪,“保存如此完好,看来门后就是这个秘境守护的东西了。”
说罢,云和伸手去推石门。
玉珩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小心,云和的灵力便布满石门,顺着门缝往深处探去。
玉珩的神情有些麻木,“师尊,你就不怕门上有机关?”
云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机关?地宫中不是遍地机关?”
多触发一个,少触发一个,并没有太大差别。
只要她跑得足够快,机关就追不上她。
玉珩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到底是他太过谨慎,还是云和胆子太大。
说话间,石门内部响起细微的“咔咔”声。
云和以灵力为钥匙,轻轻拨动石门内部的精巧机关锁。
玉珩警惕地盯着石门,时刻准备提防不知哪个角落可能冒出来的暗箭。
几息之后,石门悄然洞开。
云和抬脚就要往里走,却被玉珩一把扯住袖子,“等等,师尊,万一……”
云和拽回袖口,直接拖着玉珩往里走。
“没有万一,就算是请君入瓮,也得看看这瓮容不容得下我。”
玉珩试图在回忆里搜寻早年和云和一起下秘境的情形——
彼时,他们都是金丹修为。
他是天衍宗掌门看好的下一任接班人,身份尊贵,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云和却是出身不明的散修,靠着一身野路子在修真界刚刚闯出自己的名头。
他们在一方小秘境里狭路相逢,同时看上了一株南海睡莲。
年轻的散修天不怕地不怕,纵使知道他是天衍宗的天之骄子,也分毫不让。
玉珩和她有来有往地打了数十个来回,直到另一名散修想要暗中截胡,两人齐齐调转攻势,打退了那名散修。
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玉珩便不好意思再和云和抢那一株南海睡莲了。
散修不比大宗门弟子资源丰厚,修行艰难,或许比他更需要那株灵植。
却不想云和收了南海睡莲,便说不能白拿,要和他同行,直到陪他找到下一株灵植。
一向喜欢独来独往的玉珩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而云和口中说的陪他找灵植,是真的“陪”。
遇到妖兽,云和便自动让开,美其名曰不能抢了他的历练机会。
遇到心怀歹意的其他修士,云和就飞速退后,说自己小小散修,不宜与门派修士结仇,让他动手。
一路走来,云和基本上是光动嘴,不动手,主打一个陪伴。
后来他们渐渐熟识,再结伴下秘境或是出门历练,他都习惯性地走在前头,几乎没怎么见过云和出手。
……
“到了。”
云和突然出声,将玉珩从漫长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玉珩神色复杂地看着云和的背影。
现在,他是筑基,她是大乘。
他是弟子,她是师尊。
她便理所应当地走在了最前头,将所有危机挡下,护他于身后。
玉珩感觉自己好像又认识了云和的另一面。
他从未了解,也不曾有幸窥见的一面。
云和全然不知身后的玉珩在短短时间里脑中掠过多少思绪。
她的视线飞快掠过眼前这方石室,停在石室中央的一座棺椁上。
棺椁厚重,上有涂漆彩绘,形如凤鸟,颜色艳丽,栩栩如生。
棺椁四角还挂有四枚金镶玉
的铃铛,无风自响,似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云和几个跨步来到棺椁跟前,用指背在棺椁上轻轻叩击两下。
清脆的叩击声在空旷的石室内响起,如击金玉。
“好棺材!”云和由衷赞道。
看起来比归云峰的道场结实多了,也不知道器物堂能不能弄到这种材料给道场打地砖。
云和敲过棺椁,就准备起手开棺。
玉珩动了动唇,试图劝说:“师尊,万一躺在这里的是哪位前辈大能,是不是不太礼貌?”
云和疑惑道:“所以我敲门了,和主人打过招呼再开,已经很有礼数了。”
玉珩哑然。
云和在归云峰安安静静地待了这么些年,他都快忘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剑走偏锋的散修。
云和同玉珩随口说完,抬手按住棺盖侧面。
棺盖侧面刻有柿蒂纹,当云和掌心发力时,在她的手心留下浅浅的凹痕。
“咿呀——”
尘封多年的棺盖被平稳推开,露出下方黑洞洞的内里。
云和屏息,等那股腐朽的尘土味稍稍散去,才探头看向棺椁之内。
里棺以朱绿为底色,用杂金错,一套整整齐齐的华服礼冠置于其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玉珩松了一口气。
华服礼冠,总比尸首暗箭什么的好多了。
云和却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可不是她想找的东西。
云和蹲下身,贴着棺椁外围细细摸索起来。
摸了两下,她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玉珩,“别偷懒,赶紧过来一起找。”
玉珩无奈地在心中对墓主道了一声歉,开始绕着棺椁寻找线索。
云和贴着棺椁摸了半圈,忽然听见棺椁内部传来一声“咚!”
她猛然起身,“什么声音?”
下一秒,云和愣住了。
方才还在她两尺外的玉珩,不见了。
云和迅速放开神识,以棺椁为中心向石室周围扫荡。
紧接着,她沉了脸色。
地宫底层,只有她一个活人的气息。
与此同时,玉珩正在快速坠落。
他刚刚正在弯腰观察棺椁内的礼冠,就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把拽入棺内。
和棺板相撞的痛感没有传来,他反倒像是落入了一个另一个空间。
约莫半刻钟后,他落入一堆柔软的腐叶之中。
玉珩从腐叶堆里窸窸窣窣起身,一抬头,就看到了前方伫立的一座石像。
石像背后散发出盈盈白光,被笼罩其中的面容显得格外模糊,让人看不分明。
玉珩正在思考该如何从这里回到云和身边,石像倏然出声——
“来者有缘,你历尽艰辛来到此处,所求为何?”
玉珩沉默了。
他想到云和一路暴力破关直达此处,实在难以认下“艰辛”二字。
更何况,他是被迫拽入棺材的,不是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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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和一旦发现他不见了,该着急了。
这回轮到石像卡壳了。
一番诡异的寂静后,石像直接略过玉珩的问题,“修真者所求,无非上古秘籍,无上法宝,证道飞升。只要你开口,我便能满足你的心愿……”
玉珩顿了顿。
实不相瞒,他已经飞升过了。
玉珩微妙地注视着眼前的石像。
这个秘境之主,看起来不太行啊。
玉珩耐着性子复述道:“我无所求,你把我送回来时的地方就行。”
石像背后的白光飞快闪烁起来,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
玉珩半眯起眼,“你不是说能满足我的心愿,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办不到吗?”
石像被激怒了,一股重压从天而降,落在玉珩肩头。
玉珩不自觉地发出一声闷哼,体内的灵气开始不受控地翻涌起来。
玉珩眼底闪过一丝厉色,直视石像道:“我本以为地宫中沉睡的是哪位上古大能,却不想是个只会欺压后辈的小人……”
话音未落,玉珩肩头的重量又往下压了几寸。
玉珩脊背笔直,唯有两只脚深陷地中,全身骨骼发出微弱的摩擦声。
石像放弃了一开始伪装的模样,白光散去,露出一只狰狞的鸟头,鸟喙尖锐,眼神凶狠。
“敬酒不吃吃罚酒!”
它用一种看物件的目光将玉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语带遗憾,“筑基期,只能凑活着用了……”
玉珩闻言,望向石像露出的真容,心头一跳,“你是妖修?”
鸟头桀桀一笑,“你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说罢,一道尖锐的鸟鸣划破天际。
玉珩脑中“嗡”得一响,耳朵里流出汩汩鲜血。
另一边,云和若有所觉地动了动耳朵。
她审视地看着身前这座棺椁数秒,毫不犹豫地翻身跃入其中,躺在平展开的华服上。
下一瞬,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棺底传来。
云和强忍住下意识的反抗,顺从地随着吸力往下沉去。
穿过棺板坠落的瞬间,云和敏锐地捕捉到了玉珩的气息。
她调动灵气,加速往下冲去。
“咚!”
云和稳稳当当地踩在了一座高耸的石像顶端。
她的对面,正是满身狼藉,血汗模糊的玉珩。
云和脸色微变,“你受伤了?”
玉珩无意识地翘起了唇角。
他的耳朵已经听不分明外界的声音,但眼睛依然从一片模糊中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师尊,您来了。”
这时,一道煞风景的破锣般的声音从云和脚下响起。
“谁?”
“是谁踩我脑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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