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我。
话音入耳。
姬循雅声音虽柔和,仿佛是在同他商量,实则,不容拒绝。
臣下待君上如此放肆,已是亵渎冒犯之至。
姬循雅一如既往地体贴,他似是怕赵珩没听清,又温柔地重复了一遍,“陛下,求臣。”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腥甜与苦涩交织,阴冷渗人的气味逼得赵珩屏息了一瞬。
面对咄咄逼人的姬循雅,连赵珩这等认为自己并非寡言之人都沉默了片刻。
他倒不是突然发现自己是个皇帝,君威不容冒犯,可姬循雅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其逆鳞,他深感蒙羞,恨不得手刃姬循雅,而是在犹豫,他到底要不要做出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手指亵玩般地下压,旋即碰到丁点柔软的湿热。
长眉微皱,姬循雅略有不悦。
为将者攻城略地,征讨四方,无论是此世,亦或者上一世,杀人这两个字向来与他密不可分,于是技法愈加纯熟,想赵珩死,本该是件极容易的事。
无论是口唇、脖颈、心口还是其他,皆便于下刀,赵珩此刻无力反抗,如案上待宰之鱼,利刃刺入血肉,一击毙命,不会比划破张宣纸更难,只是,只是,姬循雅眉宇拧得更深,遇到赵珩后他才知道,人的身体竟然有这么多不能碰的地方。
唇瓣柔软,赵珩连张口咬住他手指的欲望也无,明明丁点抵抗都没有,却令他想抽手。
仿佛是残存不多的理智在告诉他,再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便会落入眼前狡黠善变风流却薄幸的帝王设下的圈套,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却用力一揉。
姬循雅柔声唤道:“陛下。”
他的声音再在耳畔响起,温情脉脉,醇润动人。
赵珩抬眸,姬循雅阴冷的视线如影随形,与其唇角噙着的绵软笑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若姬循雅当真不是姬景宣,赵珩甚至想寻个闲暇时日去挖姬氏祖坟,非为泄愤,至少并非全为泄愤,而是为了看看其祖坟是否风水有异。
不然子孙后代怎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脑子有病!
前有姬景宣,后有姬循雅,二人相隔近三百载,竟都让他撞见了。
话音未落,赵珩毫不犹豫地出声:“求你。”
赵珩他娘从小就告诉凡所想取之物,尽要自己去争,等旁人施与,其能给,亦可收,故而他实在无甚服软求人的经验,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平常得如同在说今日天气甚好。
他不愧当了多年皇帝,平日里虽不显盛气凌人,然而那种惯居高位的镇静不迫早已篆刻进骨血中,连求你都能说得平淡无波,且理直气壮。
不似乞求,倒像漫不经心地予臣下恩赐。
可厌至极,恨得姬循雅不愿意移开眼。
赵珩见姬循雅神色冷漠,很想就此打住,余光一瞥,发现姬循雅半个肩膀皆被血染得暗红,精神顿时一震。
虽然活着很艰难但他此时还没有下去和姬景宣再续孽缘的打算,更不想被姬循雅连累城门之祸殃及池鱼遭人乱刀砍死,赵珩语气立时变了,“将军。”他低声唤道,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清。
也不知赵珩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点红晕,面上半是耻辱半是恐惧,声线微微发抖,“将军,”姬循雅目光死死黏在他脸上,赵珩想低头,却被捏住下颌,只得徒劳别开视线,长睫无助地颤着,“求您。”
从姬循雅的角度看,帝王只凌乱不堪地着一件里衣,雪白衣料上被血洇出点点艳色,他身量消瘦,没了衣带的束缚,里衣几乎是松松垮垮挂在他肩上的。
只需稍稍用力,便能令其滑落。
素日里张扬烈烈的眉眼微垂,连眼尾都熏染了层淡红,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一般,可怜得,让人想,看他再可怜些。
惺惺作态。
姬将军冷漠地想。
为帝者,这样示弱乞怜的话张口即来,不知羞耻。
倘不是他领军入陪都,而是诸王侯中的任何一个,赵珩会不会也,像面对他时这般轻佻地对待此人?
姬循雅垂眼,强压了满眼阴暗翻涌,却扬扬唇,“然后呢?”
眸光愈发森寒。
发现自己越哄姬循雅越不快的赵珩:“???”
他活了两世头一回见到这种人,深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通常情况难道姬循雅不该产生一种摧折了高高在上帝王,令他受辱蒙尘的诡异兴奋吗?姬循雅到底在气什么?
总不会在气他演得不够惟妙惟肖,他是皇帝又不是戏子!
赵珩又看了眼姬循雅,见血色还在蔓延,忍不住闭了闭眼,实在不行,容姬循雅宽限他两日,他先去学好再回来同姬循雅做戏。
刚睁开眼便觉得下颌处一紧,姬循雅微微笑,神色十分温雅,甚至还有那么点伤怀,“陛下,可是厌烦臣了?”
赵珩不答,他艰难地抬手,腕上的扳指随着他的动作来回乱晃。
姬循雅顺手一拽墨绶,将赵珩的手扯到自己眼前。
“陛下,”姬循雅含笑道:“陛下屈尊降贵,臣欣喜若狂,只是臣没听够,陛下能否看在臣为君为国,忠心赤诚的份上,再说几次?”
此言既出,赵珩忍不住多了两眼姬循雅。
明明生得光风霁月端雅温润,怎么说出口的话与样貌截然相反?
姬卿,赵珩心道,你所谓的一片忠心赤诚不会是指连破两京,逼得皇帝如惊弓之鸟仓皇逃窜,朝臣人心惶然视你为恶鬼杀神,还顺便想挖了朕的陵寝鞭尸泄愤吧?
“陛下不答的意思,”姬循雅微微俯身,一对浓黑晦暗的眼珠盯着赵珩,幽冷得几乎不似活物,他笑吟吟道:“是觉得,在马车内求臣,不够郑重吗?”
赵珩顿了下。
他可是耳朵出了问题,竟听出了姬循雅想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求他的意思。
他被气得要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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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向旁侧偏头,将方才被划伤的脖颈露出。
伤口仍在流血,不长,但深,皮肉狰狞地向外翻,如一道蜈蚣匍匐其上。
腥甜气蔓延。
见赵珩移动得艰难,姬循雅俯身,几乎将脖颈送到赵珩手边。
铁器寒意砭骨,却又被赵珩的血浸透,诡异地令姬循雅觉得滚烫。
他目光中终于流出了丁点真切的笑意,但更多的是扭曲癫狂的狂热。
浓烈的情绪席卷而来,姬循雅仿佛才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密匝匝的长睫一压,遮住了眼底激烈翻涌的神采。
赵珩松手,铁器咣当一下落到地上。
不待姬循雅有所反应,赵珩已伸出手,手指到姬循雅脖子上,修剪得圆润无比的指甲只需再往前一点,便能刺入伤口。
姬循雅没看赵珩,亦没有去看赵珩的手,仿佛下一刻无论赵珩做什么,他都不在意。
乖顺地、甘之如饴地、等待着皇帝赐予他的疼痛降临。
温热的血液濡湿手指。
赵珩忽地有几分惊讶,惊讶于姬循雅居然真是个活生生的人。
“将军,”赵珩轻轻叹了口气,与此同时,手指小心翼翼地移动了下,“太深了。”
赵珩的力道很轻,仿佛手指下压得不是既要夺他皇位还要取他性命的逆臣贼子,而是一再柔软脆弱不过的花木。
姬循雅脊背忽地不可自控地绷紧了些。
“嗯?”姬循雅似是没听清,忍不住将头压得更低。
赵珩猝不及防,差点便剐蹭到姬循雅的伤口,他急急收手,姬循雅却一把攥住了那条墨绶,将赵珩的双手用力向前一带,“陛下说什么?”
他道:“臣没听清。”
赵珩面无表情地想,朕划得是你脖子不是耳朵,姬循雅正值青年,怎么又聋又哑脑子还有病,浑身上下竟无一处好地方!
扳指随着姬循雅的动作轻轻摇晃。
如血的玉质,衬得赵珩手腕内侧愈发青白。
姬循雅伸出手,忽地很想去蹭一蹭那块皮肤,试试那是否同他看见的一般单弱。
“朕说,伤处太深了,”赵珩道:“姬将军若是想任由血流下去,不妨先传令三军备好缟素。”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赵珩本已做好了姬循雅再疯一场的准备,不料姬将军却扬了扬唇。
三军缟素?
()以他如今的身份(),??筫虎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葬礼必然穷极盛大,说不定,姬循雅看向赵珩,能让眼下无甚权势的皇帝被迫着素服送葬。
他还没见过赵珩披麻戴孝的样子,不过以皇帝容色之盛,不论穿什么都不会不好看。
衣袍要素净,发冠要白玉,姬循雅已在心中为赵珩筹划起了自己死那一日他的穿着,心情微妙地上扬。
他生得端丽,乍然真挚笑来,如冬去冰破,春水溶溶。
赵珩见到他笑,无言良久。
怎么会有人高兴旁人咒他死?
“马车内有伤药吗?”赵珩收敛心绪,竭力把姬循雅当成正常人来交流,他看向对方,语气熟稔自然得仿佛他们两人是多年至交,他点了点伤口旁侧完好的皮肤,饶是知道那处无伤,却还是怕弄疼姬循雅。
动作小心慎重,叫人忍不住产生了种,被爱怜的错觉。
姬循雅点了下头,又马上摇头。
他偏头,让侧颈实实地贴在赵珩手上,“没有。”他面不改色地撒谎。
赵珩皱眉,他眼下没功夫猜姬循雅又起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心思,便道:“那命人送进来些。”
姬循雅唔了声,点点头,凉白的肌肤似无意地蹭过赵珩的手指,“臣命燕朗送过来。”
赵珩不觉有异,正要说一切随将军,却听姬循雅漫不经心地问;“还是陛下,想让燕靖思来送?”
赵珩疑惑地看了姬循雅,“小燕卿精通医理?”
他以为姬循雅想找个上药手法更细腻的来给处理伤口。
姬循雅平静回答:“不精。”
赵珩顿了顿,“一切皆依将军之意办。”
姬循雅稍稍满意。
清风徐来,稍稍吹散了马车内浓烈的血腥气。
姬循雅望着赵珩,忽地笑了起来。
赵珩脊背一冷,强压住了往后退的欲望。
“陛下,”姬循雅道:“臣还从未与陛下同游过,今日月色正好,陛下久在宫中闷着,不如同臣一道走走?”
赵珩往车窗外看了眼。
但见夜黑风高,满天浓云,将月亮遮得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外面那么多人。”赵珩委婉道。
姬循雅弯眼,“臣择几个人远远跟着,不扰臣与陛下。”
那不还不如全是人呢。
赵珩一言难尽。
姬循雅偏头,仿佛无意一动,以面颊蹭过赵珩的手背,“同臣走吧,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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