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流缓缓道:“杨大人列举罪证虽多,但其中很多条状却是一个意思,只是换个说法修辞,有实有虚。总的来说便是严阁老在朝中势力过大耳目众多,又有贪贿领功之行。
不过这些事其实朝中一直都有流传耳闻,就像师父说的,陛下仙人神通怎么可能真的被人蒙蔽。况且锦衣卫始终由师父亲自掌管,这朝野众臣之事风吹草动陛下悉数知晓。严嵩这些事情嘛,陛下一向是心知肚明,但这些年来严嵩却是恩宠不断步步高升。”
陆炳点了点头又道:“你还看出什么了?”
陆流道:“陛下才刚拿下了前任内阁首辅夏阁老,夏言获罪被诛已经是震动朝野了,又处置了不少跟随夏言的朝臣;若陛下心中属意杨继盛大人,那就又要处理严嵩一党,再选新的内阁首辅,这样连续两次在朝野中大掀波澜责贬群臣,岂不是闹得人人自危?
不过师兄说的也对,杨大人所列严嵩的奸罪若摆于台面之上俱是大罪。内阁阁老其奸如此,按理来说天子所不能容。徒儿现在也犯了难,圣心如渊难以揣测。”
陆炳这次居然是真的笑了笑,说道:“小小年纪一个女娃,已经很有长进了。我知道你不是不知而是不想明言。炼儿啊,你就是为人太过单直,光武艺日渐精进是没有用的,还要向流儿学,多思多忧。在朝为官要一定多用心。”
沈炼忙道:“还请师父教诲!”
陆炳道:“你师妹说的很不错,不过却还是没有说到最重要的点子上,乃是夏…”
陆炳还未说完,突然很远处有人高声呼喊通传道:“启禀指挥使大人,吏部尚书徐阶徐大人(人物第九章有提到),携天子之意来授。”
陆炳忙以高深内力向远处回传道:“快请徐大人到前厅大堂上座,我即刻就来。”
沈炼疑道:“徐阶徐大人是前任内阁首辅夏言的学生,现在他正处于多事之秋随时可能被株连获罪,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这时候陛下怎么会令他来传递圣意?”
陆炳又是似笑非笑道:“既然是徐阶亲自来了,我想此事就与我所料的一样了,且看看他带来什么,我想这旨意必然会佐证我的想法。”
皇帝遣使陆炳不敢怠慢,带着两位徒弟便去出迎徐阶。
陆流随师父师兄来到前厅大堂,只见一人端站堂前。那人身材虽不魁梧却是气宇轩扬正气浩然,眉目清流又温祥若光,如莲花君子让人如沐春风。
曲径方池列馆东,荷开殊胜昔年红。
虚瞻玉井青冥上,似睹金莲紫禁中。(徐阶观莲诗)
这是陆流第一次见到徐阶,她知道徐阶是江湖泰州派出身,还是夏言的学生。她本以为师父陆炳参与扳倒了夏言之事,徐阶一定对师父是满目仇恨,却看徐阶见到陆炳后,竟是满脸和颜悦色的微笑。
陆炳虽一向似笑非笑,此时也很是热情,远远便道:“少湖兄(徐阶的字),陆某少迎了还请您多多见谅。”
徐阶微笑道:“陆大人哪里话,下官是奉圣命前来给您送东西。”
陆炳问道:“可是圣旨吗?”
徐渭微笑道,自怀中取出一封信,说道:“并非圣旨,只是陛下给您的一封信。”
陆炳心中已有猜测,见那信封有火漆封缄,便知道是不可圣旨明言之话。恭恭敬敬收了下来,又问道:“主子可还有什么话让东湖兄转达吗?”
徐阶道:“陆大人与陛下是千古君臣佳话,彼此推心置腹无话不能言,自然不会让下官代传什么,只令下官转交此物。陆大人既已收到,下官便告辞了。”
陆炳挽留客套了几句,又携弟子亲自将徐阶送至总司衙门外,直至送徐阶上轿,这才返回内堂与沈炼陆流拆封信笺。
那信封中只有单纸一张,纸上不过十个字而已,写到: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沈炼和陆流全然看不明白这盘中之谜是什么意思,这是诗王白居易先生《观刈麦》中的句子,却不知是想传达些什么。
陆炳却是眉目一亮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沈炼陆流都疑惑不解问道:“师父,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完全看不明白啊。”
陆炳道:“日后你们若想执掌锦衣卫,不落入他人之手,成为主子真正的心腹,就一定要能懂得主子的谜语。今日为师便教教你们。”
沈炼陆流闻言知道其中厉害,当下不敢怠慢洗耳恭听。
陆炳道:“我刚才便言明,你们并没有发现杨继盛大人奏疏中主子万岁爷最关心的事情。杨继盛所罗列的罪名,结党也好、贪贿也好、冒功也好、阻塞言路也好,这些事其实都可大可小。
若往大处说祸国殃民理应法办;可若往小处说,不过只是为官之道,结交朋友往来礼物、查言审断顾全大局。
是以这些事,若主子说严嵩有罪便是罪无可赦;若主子说他无罪便是情有可原!”
沈炼陆流闻言都不由得心中一惊,不敢答话。
陆炳又道:“而这封奏疏中主子真正在意的最重要的内容,是杨继盛为前任内阁首辅夏言明冤!说严嵩诬陷夏言,使其获罪含冤而死。”
沈炼陆流闻言更是心惊,沈炼道:“难道陛下所授‘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这个‘夏’字,就是要告诉师父此事的关口要害所在吗?”
陆炳道:“这只是其一,我跟随主子万岁爷多年,即便主子不授意暗示我,主子也知道只要我看过那到奏疏,就能分析出事情的关键所在。这十个字最重要的是暗喻了主子的立场。”
沈炼嘴上喃喃咀嚼着这十个字缓缓道:“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这是说农民忙于耕作不知暑热,只希望盛夏时节能持久一些。难道陛下是想为夏言翻案?!可是扳倒夏言师父您可是参与其中啊。”
陆流道:“师兄,我想恰恰相反。陛下的意思是朝臣们都习以为常不觉得夏言阁老掌权太久,但是其实已经燥热持久,时间太过于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