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过来直奔主城,中间只路过了两三个城池,神识往里面扫的时候,能看见幸存的人家瑟瑟发抖地缩在大阵的庇护之下,等待这场无妄之灾渡过的出头日。
所有大路上只有四处弥漫的魇气,以及来不及救下,已经被侵蚀了识海神智的魇魔。
晏来归和殊灵周身有护体的灵力魔力,加之镜悬剑气在周围警戒,能够伤害到他们的基本没有。
孟苍修为已至大乘,一个人要维护大阵,要寻找魇魔源头,要清除魇气,要最大范围阻止弥灵州内人员的伤亡,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风雪剑域眨眼之间无声展开,灵力化作的雪花缓缓落下,触碰到漫天魇气的时候才显出剑气的锋锐,打了个措手不及。
凛然风雪刮过两人身侧,被周身透明的护体灵力挡住,一分为二向后分流,晏来归微微仰头,看见天上漫天漆黑逐渐被星星点点的暗夜天空覆盖,天边圆月高悬,薄云半遮。
一柄雪白长剑的虚影缓缓浮现在半空之中,这是晏来归第一次见过殊灵灵力全盛时期的风雪剑域,周围剑气化作的雪花变得更加隐匿无踪,即使伸手触碰,也几乎感觉不到剑气的锋锐之感。
缓缓飘落的鹅毛大雪也变成了倾盆大雪,眼前的视野几乎要被风雪完全遮蔽。
行进在这样密集的罡风大雪之中,只要剑域主人心神微动,域中人几乎很难有抵抗的空间。
然而晏来归走在殊灵身边,看见瓢泼大雪在触碰到自己周身的那一刻化作轻柔的清风拂过指尖,缓缓吹拂着两人黯金与银白交叠的衣摆。
殊灵处理魇魔已经十分熟练,几近刻入本能,或者说当殊灵的修为到达了一定的程度后,他已经懒得花心思来对付这种无知无觉宛如木偶般的东西了。
风雪剑域野蛮粗暴地与漫天魇魔对冲,浩如烟海的灵力根本不惧消耗,在所有魇气在亮白天光中逐渐消散又顽强地重新聚集时,找到了所有补充过来的魇气来源。
与此同时,风雪剑域之中有一轮初生旭日缓缓升起,温和暗夜般的漆黑精神域融于风雪剑域之中,无声裹住底下每一个魇气缠身失去神智的人。
对付外部的魇气,殊灵在行。
而对付识海内的魇气,晏来归在行。
相比之下,晏来归的精神域并没有殊灵那样锋利又尖锐的攻击性。
他的精神域是一种厚软沉重的漆黑暗夜,温和而全面地包裹住所有视野可见的范围,人陷进去之后,只会感觉到无处不在的温暖全然包裹上来,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
就像厚重的夜幕背后藏着一轮初生旭日一样,看着并不耀眼灼烫,触碰上去时,只有连绵松软的暖意慰贴上来。
暗夜般的精神域一视同仁地裹住每一个魇气缠身的魇魔,无声浸润延展,悄然吞噬识海内无处不在的魇气,填补识海内的裂痕。
无论是晏来归还是殊灵,两方都是一项不小的大工程,看似轻松,实则做起来费时费力。
他们就这么一边清理一边往主城里面走去。
主城的魇魔入侵情况最为严重,他们想找到被困的孟苍,在主城找到的概率会大一点。
他们一进弥灵州就如此大动干戈地清理魇魔,州里的人想不注意到都难,偷偷摸摸把窗户纸扣出洞来窥着外面的情况。
那些眼睛里面带着深切疲倦的绝望,看着自己一朝一夕生活的地方一点点被黑暗吞噬,亲人好友都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早就麻木得不像是活人。
晏来归看在眼里,抿了抿唇。
弥灵州如今被魇魔全面入侵已成定局,损失惨重,还活着的人被孟苍躲在家中,有孟苍一路绘制设下的阵法护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孟苍,以及早先进入弥灵州处理魇魔生死不知的那一队弟子们。
殊灵一直联系不上孟苍,好在顺着孟苍留下的标记,他们还是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主城里的一座山庄。
山庄靠山面水,外围墙壁上爬满藤蔓,郁郁苍苍,山清水秀。
里面青砖瓦片铺得齐整,亭台水榭,繁花簇锦,本是一座清凉避暑的绝佳之地,可是如今他们二人踏入的时候,入目却只有簌簌枯藤,浊水死寂,死鱼翻肚。
山庄里显然爆发过一阵巨大的混乱,四周灌木摧折,断柱碎瓦四处可见,但山庄里面的魇魔被清理干净了,山庄外笼罩着一道坚固的防御阵法,彻底拦住了来自外部的魇魔入侵,将这里变成了一座暂时安全的堡垒。
缩在山庄里面绝望等死的居民们大概没有想到在魇魔入侵下已经沦陷的弥灵州如今还能有活人进入,在看见晏来归和殊灵毫无阻碍穿过防御阵法进来的时候,都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反倒是孟苍,从两人闯入阵法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感应,如今见他们真的来了,多日奔波疲倦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感激道:“殊灵,魔君大人。”
晏来归一眼就看见了山庄中间空地上排排躺的人,他扫了一眼,看见了穿着玄天宗弟子服饰的人昏迷不醒地躺在一边,看来那就是先前第一波进入弥灵州却早已不知所踪的弟子。
光是看他们脸色青紫,气息微弱的模样就知道弟子们情况应该很严重。
孟苍喘了一口气,神色疲倦道:“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他们被魇魔侵蚀的程度太深,占据了整个识海,我连他们本身的神识气息都难以察觉。”
孟苍的出手,只是让他们暂时陷入沉眠,延缓被魇气彻底控制成为魇魔的速度罢了。
他能做的都做了,能救的都站在身边了,救不回来的,他只能咬牙干看着。
孟苍刚才外面接了一批居民进来山庄,这里有他本命剑镇着,比待在外面安全,求援灵讯一直没有回应,他不确定是玄天宗里的人收不到消息,还是消息被人压了下来。
一个人的灵力终归是有限的,孟苍一倒下,弥灵州势必全军覆没。
弥灵州里的灵讯传不出去,他已经在考虑将幸存的活人
分批用传送阵运送出去,但是传送阵的布置步骤繁杂,需要消耗的灵力不少,孟苍一个人实在捉襟见肘,所以进度一直缓慢。
晏来归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按住其中一个弟子的眉心,不等他将神识注入进去,那名弟子的眉心便倏地钻出了一缕黏腻的魇气,往晏来归指尖咬去。
只是不等那缕魇气咬伤晏来归,它就骤然撞入了一团魔息之中,还未有更多动作,就悄然被魔息彻底吞了下去。
晏来归指尖重新按上那名弟子的眉心,轻声道:“有点严重啊。”
魇魔已经能够自由出入别人的识海,代表弟子本人的意识已经虚弱得连自己最重要的识海都无法护佑了。
孟苍抹了一把脸,看他这个架势,想起晏来归似乎能够净化魇气,抱有一丝期待,小心翼翼道:“魔君大人,这是……能救的意思吗?”
晏来归道:“我尽力。”
一旁的人起初听见魔君这个词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们都是一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那些外面的仙君一批批地进来又一批批地失踪,本来就很惶恐了。
连玄天宗的宗主出面都被困于此,他们对自己脱困得救已经不抱希望了,因而在晏来归他们进来之前,山庄里面的气氛一直很沉默绝望。
那两句魔君落在周围幸存的人们耳朵里,不啻于一声平地惊雷:“什么?”
“谁?”
“那个声名狼藉的魔君?”
“我看到他放出来的魔气了!这就是魔君?”
晏来归周围瞬间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弥灵州位于人族领地边缘,也属于人魔两族领地交界处的边缘,平常遭受魔族侵扰最多,因为毗邻魔域,所以几乎是听着隔壁那位据说吃小孩不眨眼的大魔头的名号长大的。
魔域有些魔族经常因为一点不顺就拿边缘的城池撒气,烧杀抢掠枉顾人伦,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打的都还是魔君的名义。
他们不恨才怪。
也就是近两年来听说魔域法规改革,对全域魔族作乱的约束严了许多,那些恶劣魔族时不时的骚扰这才消停了不少。
殊灵神色冷了下来,孟苍也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晏来归在人间的名声不好。
很不好。
而他们这些知道一点内情的都没有来得及澄清。
而晏来归正专注于处理玄天宗弟子识海内弥漫的魇魔,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见殊灵站在他周围沉下了脸色,分了一下心,道:“时愉,怎么了?”
他身上还穿着魔君服饰,但是没有佩戴面具,和殊灵在一起的时候殊灵不让他戴面具,晏来归一戴殊灵就要抬手给他摘掉。
而且他这次并非以魔君身份来的,只是身上衣服忘记换了,一进弥灵州也没顾得上,也就这样了。
就在山庄里的人下意识后撤一大步的时候,外围听了一耳朵不知真假的村民们也垂死梦中惊坐起,方才暮气沉沉的死气一扫而空,差点蹦起来:
“谁?!魔君来我们这小地方了?”
“哪呢哪呢哪呢。”
“……魔君来了你们怎么这么兴奋。”
“死都快死了(),筫???N?咛?羕????[()]?『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不看白不看。”
然后他们透过前面堵着的人群探头往前看,看见他们的孟仙长站在两个人身边,一个容貌俊美但神情冰冷的白衣男人,另一个半跪在地,眉眼温润,正在给地上弟子治疗的黑衣男人。
多年以来的刻板印象让后排居民们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判断:“等等,魔君身上穿着的白衣怎么和孟仙长有点像啊?”
“嗐,这就是你不知道了,魔君曾经易容潜入过玄天宗,有玄天宗的衣服再正常不过。”
殊灵:“……”
孟苍:“……”
晏来归也回过味来,知道他们是惧怕魔君的恶名了。
但晏来归还是有些忍俊不禁,偏过头对殊灵好笑地说道:“我能不能把鬼纹面具戴上?”
感觉他们很好逗的样子。
想吓。
殊灵:“……”
这样插科打诨的玩笑无形之中冲散了很多隐藏在背后不得而知的情绪,可是殊灵脸色还是不好看。
正是因为他知道这没办法怪任何人,所以殊灵的心情就更加不好。
魔君名声是被一些刻意浑水摸鱼,做尽坏事给魔君泼脏水的魔族搞臭的。
而弥灵州的情况殊灵也知道,他们遭受边境魔族侵扰多年,对魔族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能怪谁呢?
殊灵知道他脾气不好,也装不出脾气好的样子,被错认成魔君也正常,他半点感觉都不会有,可是看着居民们唯恐避之不及的晏来归不遗余力地救治被魇魔侵入的弟子,殊灵只想拔剑。
只是茫然四顾依旧无从下手。
晏来归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澄清一点,哪怕一句都好呢。
孟苍正色道:“魔君为人良善,非作恶之徒,多年恶名皆为谣传,诸位大可不必惧怕。”
“何况,”孟苍声音缓了下来,“魔君与殊灵剑尊自从进入弥灵州之后,便一直在处理魇魔。他在救那些被感染成为魇魔的人,他在救我们。”
就在这时,晏来归手下那名昏迷不醒的弟子身体抽搐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睛,喉咙上下滑动半晌,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神智清醒的时刻太短,不多时就重新阖上眼眸昏迷了过去。
可是明眼人都能看见,那名被晏来归指尖抵住眉心的仙长脸色从一开始的青紫,逐渐恢复成了正常人的脸色,就连周身萦绕着的若有若无的魇气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晏来归收回手,道:“让他缓一缓。”
周围围观着的居民们都看呆了,此时哪还能看不出来,晏来归能够救治已经被感染成为魇魔的人!
这一批十几个玄天宗的弟子最早遭到魇魔入侵,还有可能在抵抗的过程中造成神魂和识海不同程度的岁上,比较棘手,但只
()要神魂还在,那就还有救。
其他一起躺在地上的居民们则比较好处理,因为都是普通人,容易被魇魔入侵,自然也容易被清除。
晏来归的精神域无声展开,缓缓将地上躺着的人笼罩进去,所有魔息齐齐发力。
不多时,地面上躺着的人们体内魇气被彻底清除掉,陆陆续续清醒过来,其他站着的村民们有些看见自己的亲人从半死不活变成如今活了的模样,简直喜极而泣,扑上去就和亲人抱头痛哭。
其他人这才恍然意识到孟苍说的都是真的,纷纷为自己之前后退的动作道歉:“那什么……对不起啊魔君。”
真正体验过亲人在自己面前起死回生的人已经给晏来归跪下磕头了:“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晏来归一个措手不及,连忙把人扶起来:“没事的,我也讨厌魇魔,能力之内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
殊灵抬手抓住晏来归的手腕,探他自己的脉搏,晏来归怔了一下,笑了笑:“我还不至于连这一点都承受不了,时愉。”
殊灵依然皱眉:“你从进入弥灵州的时候就开始放精神域了。”
言下之意就是晏来归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吸收吞噬魇气,直到现在,他不放心。
距离两人最近的一个中年男子刚被清理完体内的魇气,恍恍惚惚地望了一圈,反反复复摸了摸身上,没有缺胳膊少腿。
没有变成吃人伤人没有神智的怪物。
在意识到自己得救了的那一刻,他猛然向晏来归扑跪了下来,抓着晏来归的手涕泪横流地说道:“魔君大人……多谢魔君大人!”
晏来归转过头去,对上了中年男子的视线。
那中年男子脸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眼角皱起来的时候能够看见深深的褶皱,头发已经有些稀疏了,一双手粗糙满是泛黄的裂痕,那是常年忙于农作才会留下的痕迹。
晏来归没有抽回自己的手,静静地凝视着那名涕泪横流的中年男人。
他垂着长长的眼睫,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魔君。”
你怎么知道,我才是魔君?
那人一愣。
孟苍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当他意识到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直昏迷着,按理说听不见他们之前发生的对话之时,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更何况,即使是澄清,在场三人也从来没有清楚指明过殊灵和晏来归,哪位才是他们之前避而远之的魔君。
那这样一个常年忙于劳作的勤恳老实中年男人,又如何醒来第一眼,就目标明确地扑对了人?
孟苍背后陡然生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