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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如织,绵绵密密。
上京的春天比平州早了个把月,偏偏赶上会试最后这一日下起雨来。
会试一共三天,这几日陆遥和赵北川二人的心态从开始的放松到紧张,直至今日的焦灼。
一大早两人便驱车来到考院外等候,马上就要结束了,谁不盼着自家孩子能考个好名次。
今年从各州府前来考试的举子大概三百余人,这些人中取二百人左右,取中者即为贡士,有参加殿试的资格。
三百人取两百人听着几率很大,但别忘了这些人哪个不是万里挑一,天才中的天才,有的是诗书世家,有的是大儒之后,更有从小精心培养的名门贵子,想要在这些人当中出人头地,简直难如登天。
赵北川一手撑着伞,一只手握着陆遥的手,见他手指冰凉安抚道:“别着急,小豆马上就出来了。”
陆遥点了点头,目光紧盯着大门口。
随着钟声敲响,试院的大门打开,举子们鱼贯而出。
陆遥一眼就看见站在其中的赵北斗,连忙挥手喊道:“小豆,在这边呢!”
赵北斗闻声挤开人群,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大兄,嫂子你们来啦!”
“接你回家,快上车吧。”
“不着急,我先看看子健人呢。”
赵北川递给他一把伞,三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林子健有气无力的走出考场。
“子健,考的怎么样?”
林子健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放心,肯定能入殿试。”
赵北斗笑着拍着了他后背一下,“好小子,就等你这句话呢。”
林子健被他拍的嘶了一声,“这几日睡木板床睡得浑身疼,不说了我先回去了。”
旁边林伯已经赶着马车过来接他了,两人挥手告别,赵北斗也上了自家的马车。
“这次考的如何?”赵北川试探的问了一句。
“我也说不好,其他的几科还好,就是第三场这策论稍有些麻烦。”
陆遥一听心提了起来,“可是答的不对?”
“不是不对,是怕答的太过偏激为总裁所不喜。”总裁既皇帝亲点的礼部官员,专司此次会试卷宗的批阅。
不喜也没办法,卷子都交上去了现在改也改不了,况且让赵北斗按照考官的喜好中庸答题,还不如直接弃考。
会试成绩一般七日出,有时也会提前或者延后一两日,总的来说这次科举算是快走到尾声了。
回到家赵北斗洗了个澡,吃了几口饭一觉睡到后半夜。
翌日清晨,竟然收到相府的帖子!
赵北斗仔细翻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激动的跑进正房,“嫂子,大兄!相府给我下了帖子!”
陆遥也是吃了一惊,“我去给你准备礼品,待会去的时候拿着。”
“嗯!”
陆遥赶紧打开库房,把珍贵的礼品挑了几
样,既不能太夸张也不能太过寒酸,最后折中选了一株贵重些的灵芝和一副崔安的翠竹图。
这幅画是之前陆遥买来打算挂在竹居的,后来装修的时候屋子里刻了一副竹图,再挂画就显得累赘了,便收了起来。
赵北斗拿着礼品坐上马车,心中依旧是激动不已,自从上次得知酒楼开业那日同他一起吃饭的是刘相,他便一直懊恼。后悔那日班门弄斧,会不会让相爷觉得他是轻浮之人。
没想到相爷竟会给他下帖子,不知叫他去有什么事。
马车从章台街一路朝北边的马王街驶去,这边住的都是达官贵人,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一二品大元,随便拎出来一个,那都是朝堂上抖三抖的人。
赵北斗扒着车窗向外张望,突然看见前头的林家马车。
“快,过去看看。”
陆甲抽了抽鞭子,马儿小跑起来不一会就追上了对方。
“子建!”
“哎!”林子健闻声也打开车窗探出头。
“你这是做什么去?”
“刘伯伯给我下了帖子,让我过去坐坐。”
“我也是。”赵北斗呲着一口白牙笑起来。
很快就到了相府门口,马车停下,两人相继跳了下来,林子健也拎了两样礼品,站在一起倒不显得突兀。
等了片刻钟门房便打开侧门让二人进去。
相府很大,听说是前朝的公主府被皇上赐给了刘承恩。
下人引着两人去了前院的会客厅,让他们稍等片刻。
林子健拿手肘碰了赵北斗一下,“没想到你也收到帖子了,上面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就说让我过来见一面。”
林子健压低声音道:“我听祖父的意思,好像给咱们俩牵了线。”
赵北斗愣住,他知道林爷爷是刘相的恩师,没想到自己有机会也能拜入门下……一时间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让他有些呼吸不顺。
不多时刘承恩从后面走过来,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来啦,坐吧。”
二人连忙拱手请安,“拜见相爷。”
“不必拘礼,还像那日叫我伯伯就好。”
赵北斗哪敢开口叫啊,尴尬的挠挠头,两人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今日叫你二人来是想问问你们对会试最后一道策论的看法。”这道题就是他出的,论盐铁。
近几年有很大的风向,鼓吹朝廷不该与民争利,应当在盐铁上放开,让百姓用得起铁器,吃得起盐。
但同样也有另一部分人觉得此举不可,盐铁关乎朝堂命脉,若是彻底放开,怕是会让一些心怀歹意之人钻了空子。更别说北有契丹、突厥,南有吐蕃和南召,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林子健率先回答,他的想法是否定开放盐铁,侧重点在于铁器可以做成武器,若是每个百姓都手持利刃,会影响国家的安全。
同样盐若是开放,依旧会掌控在那些富商手里,百姓
同样受不得惠泽,长此以往只会让富商越来越富,国家和百姓越来越穷罢了。
刘承恩捋着胡子笑看着他,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把林子健弄得提心吊胆。
“北斗,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也是不可放开。”
两人难得有同样的论点,林子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起来。
“古往今来,凡是灭国者,多为乱世、昏聩和自大,武朝虽盛,但建国不过百余年,内忧外患层出不穷。想要国富民强,需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非开放盐铁就能解决的。”
林子健听完他第一句话眼前一黑,老哥你胆子也忒大了!敢这么说话,不怕惹怒总裁直接把你的卷子判作废。
刘承恩也微微一愣,一改之前和蔼可亲的模样,坐直身体道:“你继续说。”
“治家非一宝,治国非一道,与其开放盐铁,不如从最基本的民生问题解决。天下百姓苦徭役久已,苛重税敛,不利于民生,既是为民逐利何不从此下手,而非盐铁一事。”
赵北斗还在策论中引入大兄的遭遇,百死一生从一趟徭役中活下来,而像这样的情况是每个百姓都会遇到的事。
“论开放盐铁之人,只司眼前之利,非顾民生也。”
少年锐气初露锋芒,但确实是锋利无比。
这番话下来如惊雷贯耳,震得林子健瞪大双眸,半晌才抚掌道:“我不如你。”
刘承恩也没想到这小孩竟然看出自己出的这一题引申的含义,说实话他心里的惊讶不比林子健少。
不过很快又明白过来,正是他低微的出身才更能感触百姓之不易,而非大谈空话。
此子胆大心细,剑走偏锋,的确跟当年的自己有几分相似!他越看越喜,恨不得直接把人接到身边亲自教导!
“好了,今日先到此为止,明日你们二人再过来。”说完便起身送客了。
赵北斗一头雾水的站起身,走到门口时才道:“我刚才没惹相爷生气吧?”
“我看不像生气的模样,走吧晌午去你家酒楼端几个菜,祖父馋你家烤鸭了。”
“走走走。”
*
五天后,会试成绩出来了。
林子健排在第七名,赵北斗排在第六十三名,二人皆中了贡士。
这本是一桩喜事,可赵北斗就是开心不起来,竟然才考了个六十三名,实在是太丢人了。
陆遥倒是没觉得丢人,“这不是挺好吗!好歹占了甲科,殿试的时候能入皇宫大殿呢!”
贡士虽取二百人,但只有前一百名能进入皇宫进行殿试,其他人留在皇宫外答卷,在规定的时间内答完便收卷。后面的人排名几乎不会变,前一百名还是有变数的,听闻武朝七年就有位贡士,从第十七名破格提到了第三名。
不过赵北斗觉得自己够呛,他这排名实在差得太远了,只能安慰自己好歹能入宫面圣,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翌日一早,所有考
中的贡士都要换上官府发的青色贡士服(),??????蝶???厐?
敧葶?????媀?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大家小声的谈论着今日殿试的事。
林子健看见他招了招手,赵北斗阔步走到他身边,“来这么早。”
“昨晚睡得早,今天起的就早了些。”
两人正说着话,卢远也走了过来,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二人便对他疏远了许多,没想到他也考中了贡士,排在九十七名。
“子健,北斗你们来了。”
赵北斗神色淡淡的跟他点了点头,伸手砰了林子健一下,“你快去前头排队吧,待会该点名了。”
“哦,那我先过去了。”
等人走后,卢远慢慢收回目光,对着赵北斗扯了扯嘴角,“祝北斗兄金榜题名。”
“承你吉言。”说完甩开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处。
很快到了卯时,前面有宫人开始点名,按照会试的排名依次排队进入,期间不许喧哗,不许打闹,亦不许离队奔跑,皇宫中守卫森严,凡是误闯误者杀无赦。
能考到这个阶段的人哪有傻子,自然是谨小慎微,低着头跟着前面的人朝皇宫中走去。
进了宫门,里面是三丈多高的宫墙,灰色的墙面看起来非常压抑。
沿着光洁的石板路朝前走,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一处偏殿,开始有人给他们讲述宫中礼仪,以及待会儿殿试的规矩。
殿试只有两个时辰,考完既收卷,下午就出排名,简直恐怖如斯。
赵北斗握着手,感觉手心紧张的出了些汗,他悄悄在袖子上擦了擦,深吸两口气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
皇宫外陆家酒楼,今天人格外多,临街的四个包间都被人提前预定了,因为新科进士打马游街,正好能到他们这边,大家都等着一睹风采。
赵家一家人从上午就开始等着,今天酒楼不卖吃食,但免费提供茶水和瓜子糖块,供人们边吃便聊。
殿试从辰时开始,一直到午时三刻结束。
期间学子们不能去厕所,不能吃东西,可谓之压力不小。
幸亏赵北斗提前就有准备,从早上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敢喝,只吃了两块糕点垫腹。
一百人依次排开,十人一行坐在大殿中,随着卷子发下来,宫人点香计时,所有人都埋头开始答卷。
殿试只考策问,这正中了赵北斗的长处,他仔细看着题目,论徭赋。
突然想起那日在相府自己说的话,他自认为那片策论答得不错,可最后才得了六十三名,不禁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观点。
犹豫再三,赵北斗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若是为了排名而否定自己的思想,即便排名靠前心里也不会舒服,不如由心而发赌一把!
想好后他提笔开始在纸上洋洋洒洒的写起来。
隆兴帝这才从后殿走出来,他年近五十身材高大,看起来十分健朗,穿着一身赤色常服,头戴璞帽背着手,像
()一个寻常的老人溜达过来串门一样。
坐在第一排的林子健瞥见一角红衣,手上的笔没拿稳差点掉下去,半晌才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和好奇心,继续答题。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几乎眨眼间就过去了。
随着宫人高喊停笔收卷,大家纷纷放下手上的毛笔,坐直身体,这才看见上首的天颜。
赵北斗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敢再直视,眼圈发热仿佛被热气熏过一般,胸口起伏不定,激动的差点掉下眼泪。
直至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从一个田舍少年,到如今坐在明堂上,他终于做到了!
跟赵北斗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隐约还能听见啜泣声,可谓是一片赤子之心。
待卷子敛完,他们便去了来时的偏殿等候,由内院十名阁老加上皇上同时批阅卷子,选出最优卷进行排序,分别点一甲进士三名,二甲进士八十名,其余的皆为三甲同进士。
等待亦是煎熬,没有人敢说话,每个人在等待命运的安排。
陆氏酒楼这边也同样焦急,随着时间越来越近,每个人的心好像被捏住一般,都不敢大口呼吸。
“什么时辰了?”
赵北川道:“刚过未时,别着急。”
陆遥有点饿了,“后厨还有吃食吗?”
“有,等我给你煮完面去。”
“放两个鸡蛋。”这阵子陆遥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吃,过去一碗面都吃不完,现在一大碗面不够吃,感觉人都胖了一圈。
赵北川打开门刚要下楼,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嗷的一声叫喊,吓得他连忙跑回来,“怎么了?”
陆遥和小年激动得浑身颤抖,指着下头道,“北斗,第一个是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