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上戴着木冠的女道人。
宛如神仙挂像里走下来的人物,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踏云,飘然飞去,嘘风卷云唾手可得。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眼睛不免直了一点,嘴巴也不免张得大了一些。
然后他发现阿竹脸色沉了下来。
赶紧移开视线,小声问:
“她是谁?”
范长顺从他身边挤了过去,直直走向仙人般女冠。
脸上堆着笑,颧骨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仙子好,在下姓范,名长顺,镇门口与仙子见过一面,我是高长陵的……叔……”
女冠连看都没看他,直直看着高长陵。
“请你帮着修复一把剑。”
“修复?”
高长陵有些发愣。
眼角余光还观察着小巷两头,两边都有封家人活动。
范长顺讨了个没趣,讪讪的笑。
也许觉得自己在这儿有些多余,掉转头来找高长陵。
“能不能借我几个小子。”
“多少?”
高长陵感激他及时相助,爽快至极。
“二三十个都行。”
没有狮子大开口,不过小镇生活,开销并不算大,二三十小子也是好多人家一月支出了。
高长陵摸出钱袋。
里面装着换大子剩下的小铜子,数出三十个给他。
范长顺欢天喜地,又恋恋不舍走了。
等关上院门。
高长陵才开口问:
“什么剑?
我会锻造,修复非我所长。”
他说的是实话,高家的大铸炼经也没有修复这一章。
女冠手上多了把剑。
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的。
“此剑出自晨曦镇高家,贫道授业恩师遗物,临终请人转交与我……”
说到这里,她瞟了眼阿竹。
“希望能借高家后人之手将其复原。”
高长陵接过剑。
叮当直响。
显然断成了两截。
稍微用力拔出,连着剑柄半截只有不到一尺,鞘内还有一尺剑锋。
缺失不多。
剑身蓝光粲然,剑纹流散,遍布划痕。
显然经历过惨烈战斗。
但尚能感受出两截剑身的刺骨剑意。
他一眼便断定这把剑出自高家人之手,但成剑期应该很有些年头。
“的确出自高家。”
高长陵肯定地说道,将剑插回剑鞘,递还给对方。
女冠怔住。
“不过最近有些不便,没打算开铺子。”
杀了封家兄弟,封家岂肯善罢甘休,他没有天真到认为封家会就此收手。
高家铁铺孤零零建在山上。
封家若想报复,很容易就能包围铺子,到时想逃都找不到退路。
宅子这边不一样。
隔壁邻居连成一片,即使堵了巷子,也能利用新学会的行云步从屋顶往大山里跑。
他自信一旦进山,哪怕天照城魁梧老人跟过来,也能凭借对山里的熟悉,摆脱他们追杀搜捕。
阿竹干咳了两声。
高长陵扭头看着她。
阿竹却看向对面的女冠。
“如果你能帮忙,我可以帮你暂时拦下找你麻烦的人。”
女冠诚意满满,不像信口开河。
“不过无法太久,只能在此逗留十二天。”
十二天?
总比随时随地担惊受怕好得多。
“你能保证十二天内不受干扰?”
“没错。”
“成交。”
高长陵爽快应承。
“这把剑需重铸再锻,与量身打造一般无二。”
他说这话,无非提醒对方该支付的代价。
女冠相当上道。
“三十大子是吧!”
一包钱连同那把剑递到了高长陵手上。
“你先在屋里等会儿,我去去就来,等我回来,你就可以开工。”
女冠说完这句话,原地消失。
毫无前兆。
高长陵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她是谁?
她会妖法,还是真的神仙?
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虽说已踏入修行门槛,女冠的举动还是令高长陵震惊不已。
“这不算啥!她……她跟这里的人有些关系,具体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
阿竹如是说道,从神情就能看出有所隐瞒。
她实在不算擅长说谎的人。
然后她把视线转向高长陵带回来的背篓里。
“这是什么?”
背篓里的东西让她惊讶。
“就是那头灵蛇珠的蛇鳞。”
高长陵给她说过大蛇的事,记得她当时并没表现出兴趣,似乎对这种东西司空见惯。
莫非蛇鳞比灵蛇珠还有用?
念头刚起,就见阿竹拿起背篓里的石头。
“我问这块石头。”
高长陵顿感失望。
“河滩里的石头罢了,你要喜欢送你便是,铺子里还有好几块,拿来磨刀还算不错。”
阿竹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
高长陵还以为脸上有什么脏东西,用力抹了抹脸。
“你真不知道?”
“……”
阿竹想了想,很快就想通了。
“这个东西在外面相当稀有,有人叫龙胆,也有人叫砻青,作用的确是打磨刀剑锐器,如果放在外面,一块石头的价格基本值你们这里的十个小子,还是有价无货那种,遇上对的人,溢价一两倍也不算多。”
十个小子。
没有他期望那般死贵,溢价也就一两个月开支。
他当然不知道一个小子在外面价值几何。
两人的聊天被一阵窸窣声打断。
“谁?”
高长陵有些紧张,毕竟封家人就在外面。
“我。”
墙头露出一张微胖的脸。
看见这张脸,他马上放松下来。
这是范长顺的师兄独子,年纪比他还小两岁的丁同。
他爹在他很小时候离开了小镇,一直未归,母亲也在十二岁时因病过世,后来便由重安铺子掌柜简老先生照顾。
高长陵阿爷过世前,他们都在镇上唯一的学塾读书,又是同桌,经常玩在一起。
这些年除了封不离有事无事来找他,与他接触最多的就是这个丁同。
“小同,你来干嘛!”
丁同打量着院子里的阿竹,眼神玩味。
阿竹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坐在那里翻来覆去把玩着手里的石头。
翻过墙头,丁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脑袋凑到高长陵耳朵旁边。
“刚从学塾回来,听人说你在街上杀了好些封家人,怎么回事?”
“封不离,封不弃要杀我。”
高长陵不好解释太多,也不想让他卷进来。
丁同问了几遍,他都没说明背后隐情。
“这位又是……”
丁同终于放弃了刨根问底,目标转向阿竹。
“客人,没住处,暂借休息。”
镇上没有现成的客馆,六年一次的开镇,好多人户都腾房给外乡人租住,丁同家老宅同样如此,他母亲过世后,一直住十字街,锣鼓巷老宅空着也是空着,趁这个月挣些零花钱也很正常。
“长得如何?”
丁同看不见阿竹斗笠下的脸。
高长陵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们的对话虽然压低了嗓子,但以阿竹的耳力,哪会听不见。
好在丁同没再追问。
叮咛了几句让他小心封家的话,便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