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付钱”
鲜明直白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你若站在镇外山丘上,远远看过去,甚至会觉得那像离别的情人向你挥舞的红色丝巾。
离别总是令人伤感。
可绝大多数辛劳的人们又不得不面对这伤感的时刻。
阿竹头上依旧戴着斗笠。
倔强地遮住了含着泪花的眼眸。
她甚至不敢回头。
却又在旁人不经意间,偷偷回望那座简陋的镇门。
看不见门内风景。
也不看见站在门后边的那个人。
她惊讶于高长陵一夜之间恢复的身体。
更惊讶于他一夜之间成长的境界。
僅僅限于惊讶。
当年她开始修行的时候,从初境到三境圆满,不过花了半个月光阴而已。
不过,像他们这样的——
世间也是凤毛麟角。
回首眺望,只见镇门上方那一抹鲜红。
其余的都变得模糊。
高长陵却能看见越来越小的背影,最后消失在那片山丘下面。
心里空落落的。
消失的背影好像带走了内心某件重要东西。
直到走进十字街,心情还没从离别中恢复过来。
站在笔砚斋门口封家伙计看见他就躲回了铺子,生怕这个可怕的杀神一不开心,又提剑上门。
他本可以从镇外绕回铺子。
但离开故乡在即,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
至于封家——
范长顺提醒过他不再追究,毕竟封家掌握着小镇半数财富,一时间很难找到别人替代。
他也没打算不死不休。
真正的杀父仇人是天照城,封家只是被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只要封家不再骚扰,他也不想主动惹事。
来十字街。
只不过想去纸马铺买些祭祀品。
纸马铺就在笔砚斋隔壁。
也是封家产业。
刚来到纸马铺子门口,还没来得及跟簌簌发抖的伙计打招呼,就听见街上有人喊他。
回头看去。
喊他的是镇上唯一的教书先生。
“颜先生。”
高长陵拱手行了个揖礼。
对教过自己识文断字的先生,他相当敬重。
先生教的就是仁义礼智。
哪怕已经退学三年,他依然保持着这份尊敬。
双鬓微霜的颜先生颔首为礼,缓缓走来。
等他来到跟前,高长陵才直起了腰。
“先生有何吩咐?”
颜先生摆了摆手,“看见你了,想闲聊几句。”
“先生请讲。”
高长陵小时候在先生那里没少挨过板子。
哪怕现在修行小成。
看见先生多少还是有心理阴影。
“别这么拘谨,你都快离开小镇了,还怕先生拿戒尺打你手心。”
颜先生半玩笑地说道。
高长陵心肝一颤。
颜先生也知道我要离开?
口是心非地回了句:
“不敢。”
颜先生笑了起来。
“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重拾书本,你很聪明,把心思全部放在学业上的话,将来前途成就或有所成。
当然,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谁能保证呢!”
高长陵微微摇头。
“学生定不负先生教诲,本职之余,不弃经卷。”
说得委婉,实则拒绝。
他很清楚自身处境。
天照城绝不会就此罢手。
一旦走出小镇,天照城的报复很可能随时到来。
修行,提高自身,才是当务之急。
读书这种东西,将来有何好处,他还是一片懵懂。
颜先生也没再劝。
“如此,我想请托一事?”
“先生尽管言语。”
颜先生以拳堵嘴,干咳了一声。
“严幸和林耀通可记得?”
高长陵自然记得。
严幸比他小两岁,林耀通也差不太多。
他退学前,两人便是同窗,只不过关系不怎么密切。
两人非三大族,不过与三大族有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家庭条件远好于他。
典型的书呆子,平日不大与他和丁同这种不求上进的同学来往。
他不太理解先生为何突然提及。
“他们也会离开,与你同路,前往大齐书院,希望你能一路照拂。”
颜先生的托付让他颇感意外。
而且,他问过范叔。
他也不清楚出镇后是怎么个安排。
颜先生从何处听来?
“不愿意?”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
高长陵赶紧作揖解释。
颜先生微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像我这种读书读多了的人,听到的消息总是比别人多那么一点。”
高长陵赧颜。
“先生可知我的去处?”
颜先生却未正面回应。
“也就七八天工夫,出去了自然清楚,何必追问。”
高长陵腹诽不已。
光让人帮忙,自己却守口如瓶。
做买卖讲究个有来有往,物有所值,晓得不!
他不敢当面说出口。
硬着头皮应允了先生请求。
说是请求,跟强加给他的命令也差不了多少。
颜先生摘下腰间形质古朴的玉牌递给他。
“既然应了为师请求,当老师的也不能让你白干不是。
这块玉牌就当为师给你的报酬。”
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玉牌亦如。
高长陵不敢接,推辞不迭。
颜先生只管把玉牌扔进怀里。
“此牌悬挂腰间,自生天地浩然正气,于你修行有益。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颜先生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
素来严肃的先生很少用这种口吻跟学生说话。
闻言,高长陵这才安心收下。
总感觉别扭。
别扭中又带着几分惊讶。
惊讶先生为何知道他在修行,莫非教人识文断字的先生,也是此道中人?
玉牌雕饰极简。
一面阳刻:善养吾浩然之气。
另一面则以蝇头小楷阴刻:至大至刚,直养而无害,塞于天地之间。
握于手心不觉有异。
辞了先生,去纸马铺买了几刀黄纸,一应香烛,又去摊子上称了几斤熟牛羊肉,买了卤猪头,打了壶酒,凑足三牲一酒,直奔铁铺山坡而去。
阿爷阿娘的坟离铁铺不远。
小镇民风淳朴,不知道哪时起,无论富贵贫贱,上坟祭奠时,一切从简。
烧纸祭品相当随意。
也不兴下跪磕头。
燃三炷香,低头静默即可。
高长陵本不例外。
只是这次离镇远行,不知何日才回。
他才弄得丰厚一些。
他把几样熟食并排放好,摊开油纸。
两座小坟紧挨着,相依相偎。
墓碑只立了一块。
一碑双墓。
打开那壶酒,洒在了坟前。
高长陵像以往一样先拿出火镰点燃蜡烛,又在烛火上点燃好祭香,恭恭敬敬一揖到地。
闭上眼睛双手合抱,向已故的爷娘说着心里话
告诉他们离开的消息。
一别不知何日还,
坟前不再添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