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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被褐怀玉(10)

作者:白桃青盐 字数:5374 更新:2024-08-31 22:13:47

她绷紧手背。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灰尘的味道,唯独画像上没有一点灰。

舒凝妙警惕地抓起桌子上的羽毛笔,往画像掷去。

笔杆打在画像上发出闷响,背后的墙是实心的,暂时没有异样。

即便如此,舒凝妙还是不敢轻易靠近,耐心等了许久,见没有其他变化,她才迈步。

靠近墙壁后,她发现这堵墙之前挂着不止一幅画像。

初代校长艾德文娜·贝利亚的肖像在最左边。

然而中间和最右边的墙上还有两处钉痕,说明这两处曾经也挂着什么东西。

钉痕和画像在同一水平线上,所以挂的大概也是画像。

舒凝妙垫脚取下艾德文娜的画像,背后果然有一模一样的钉痕。

画像的笔触很细腻,舒凝妙举起这幅画,看到一双宛如真人般的眼眸,画中人的眼角略有细纹,但眼神的光让整张肖像看上去都光彩照人。

她能感觉到,艾德文娜的画像里,有区别于普通肖像画细微的“感情”。

画师和艾德文娜一定关系匪浅。

这不是舒凝妙出于艺术鉴赏角度得出的结论——纯粹是发自直觉,吸收绛宫石之后,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似乎也有了一定变化。

——她的直觉更强烈了。

舒凝妙摩挲了一下画框边缘,木质的边缘光滑如新,没有摸到一点灰尘。

这画除了被人擦拭过,没有其他解释。

一个尘封百年的密室,所有东西都在覆盖的灰尘下保存完好。

墙上的画像被人擦拭过,周围却没有任何脚印。

舒凝妙紧抿唇角,快速将画框从背后拆下来,这画框也是老古董了,随便鼓捣两下就往下掉碎屑。

她把整个画框拆下来,端起画像对着窗户的朦胧的暗光重新看了一遍,原来被画框挡住的底部有一行融合在颜料里的签名。

是古庇涅语。

一定是画师的落款。

按照艾德文娜活动的时期推测,那时流行的确实还是古庇涅语。

但舒凝妙完全看清签名时,又愣在原地——

上面的签名字体如此熟悉,她不久前才在国立研究中心见过。

国立研究中心大厅那座庞大的人脑雕塑,最下方铭刻的古庇涅语“质疑世界,认识世界,改造世界”那段话,最后的落款也是这个签名。

当时她只以为这是一个她不认识的词组。

古庇涅语一般由二十三个字母排列组成词句,比如“Philosophia”就和智慧有关。

姓名这样的专有名词,她无法辨识出含义也很正常。

这个名字用现在的话读出来,发音类似“兰息”。

也就是说,百年前有一个叫兰息的庇涅人,为艾德文娜画了一张画像(根据墙上的钉痕,可能不止一张),还在国立研究中心的雕塑上留下了那段话

能这么做的人,肯定身份地位非凡,说不定还是国立研究中心的核心人物。

可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兰息这个名字?

况且再怎么神秘,这都是百年前已经作古的人了,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画像太大不方便携带,舒凝妙将兰息的签名和整幅画像都拍下来,又把画像重新挂了回去,随后直奔房间正中的桌子。

她在维斯顿面前短暂陷入“被覆盖的时间”时,看见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很多散开的纸,但失血过多导致瞳孔涣散,她根本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导致她死亡的关键。

保险起见,她特意避开了死亡结局所站的位置。

袖口里藏着随身携带的小刀,她反手虚虚握着刀柄,一直在警惕自己的身后,如果出现人,她绝对能第一时间反应还手。

但事情比她想象中顺利,什么人也没有出现,也许是时机不对,房间里只有一个疑心的她。

四周都是木制品,没有火源,阿契尼总不可能从她头顶上掉下来。

好不容易移开压在桌子上倾倒的橱柜,舒凝妙才发现桌子上什么都没有。

偌大的桌面空空如也,只放着一个小小的雕塑摆件。

是有人来过了?

不对,那些东西也可能是她自己找出来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应该就在桌子周围。

舒凝妙把所有的抽屉快速敲了一遍。

靠声音判断,只有桌面下内部上锁的抽屉里听上去是实心的。

她刚想故技重施靠蛮力拉开抽屉,发现手上的力落了个空,这抽屉根本没锁,里面放着一本皮质封面的活页档案夹。

舒凝妙眼睛一亮,她还没拿起这本档案夹,就已经看到里面夹着有两本教科书那么厚的纸,档案夹上附着的淡淡的光晕,这是异能道具。

她刚拿起档案夹,空白的封面上就浮现出一段话。

“不管你是谁,既然打开了我的锁,就请做好面对灾难的准备。”

舒凝妙一怔,什么锁?

是指抽屉上的锁?她没有感受到锁,难道上面还有某种特定的异能锁。

打开封面,扉页上写着潦草的字迹,字字力透纸背,撇捺带着溢出的墨点,也是古庇涅语。

舒凝妙在心里快速翻译了一遍。

上面写着:我是不忠的朋友,自私的爱人,不请求任何人的宽恕,愿再次看到它的人能找到命运的出口。

后面夹着的一大沓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古庇涅语,甚至还夹杂着别国的语言,翻译难度要大得多。

舒凝妙把资料夹三两下夹上塞进背包里。

上一次死在了这个房间里,她不可能还心大到蹲在桌子前看资料。

换个地方看总不会有事,她拉紧包带,准备离开这里,余光瞥到桌面上的小雕塑。

这尊和笔筒差不多大小的雕塑,大理石质地,被雕

刻成一个身穿白袍,面目模糊,背后有数道圆环射线圣光的小人形象。

这雕塑面目模糊,并不是限制于大小形状,纯粹是为了方便。

庇涅大大小小近百个宗教,有宗教信徒只有几个人,很多宗教都共用一座神像,也就是她眼前这件雕塑摆件类似的神像模板。

这件摆件和市场上批发的没有什么不同,因此她看清这东西的形状之后就没有再注意过。

是她多心了吗?

刚刚她看到的雕塑摆件,似乎不是放在桌子中间的。

她的注意力没放在雕塑上,只是随便扫了一眼,现在有些不太确信自己的记忆。

算了,或许是刚刚不小心碰到了。

舒凝妙转头快步离开,听见一道细微的咔嚓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裂开。

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里,听觉和触觉都开始变得格外敏感。

背后仿佛被火燎了一下。

她的透亮的瞳仁中,慢慢跳动出红色的火光。

没有任何迟疑,舒凝妙瞬间跪倒在地,纵身往前一扑,从地上滚过去。

她翻身的那一瞬,看见桌子上那件再普通不过的雕塑摆件,无端从中间起生出罅隙。

大理石质地的神像不断崩裂,生出内里黑色的口子。

那裂口还在不断往下衍生,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碎裂声。

而那断开的裂口,在往外溢出如同液体般的红色火焰——比冲刷而来的岩浆更恐怖,火焰止不住地往上跳动,又正在不断往下滴淌。

有火。

阿契尼。

她瞬间联想到了那个男人。

在一个满是木制品的密闭空间里和能点火的异能者对战显然不明智。

舒凝妙进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阿契尼会出现的准备,见状也不意外,只是迅速爬起来,抱住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

火焰带起来的气流将门砰的一声卷上。

舒凝妙往后退了几步,反身握刀指向门口。

然而门合上后,却迟迟没了下一步动静。

舒凝妙耐心等了半晌,里面的动静反而平息下来,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没有人出来。

刚刚看到的火焰也仿佛她的幻觉,没有往外燃烧的迹象。

如果那火焰是真的,火势现在早该蔓延整个走廊了。

阿契尼出现了吗?

她不打开门,就永远不可能知道。

但她还在迟疑。

在一堆易燃物中和火系异能者打斗固然不明智,但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舒凝妙清楚自己内心的障碍。

那段“被覆盖的记忆”对她并不是全无影响。

她并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情。

她不想死,也害怕死。

但阿契尼又是她必须解决的问题。

阿契尼想要杀她。

她不知道原因,但这个问题的解法只有阿契尼死,或者她死。

除却人类一切的社会道德和认知,问题往往只有嬴和输两个选项。

就像狮子和羚羊,嬴和输就是生和死。

她必须得面对。

逼迫自己面对所有问题,到现在,她也没有把她的死亡威胁告诉任何人。

这些人中甚至包括舒长延。

明明有一个现成的、可以倾诉的安全的对象,她还是没有和舒长延坦白实情。

这本身无关信任。

舒凝妙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母亲还在时觉得她怎样都好,但父亲经常呵斥她倔强、自我又刁蛮,因为她不肯和他低头服软的性子。

舒父只想要一个嘴甜依赖他的小棉袄,而不是梗着脖子都不愿意掉一滴眼泪的倔种。

她都已经忘了是哪个冬天的晚上,因为什么理由和父亲争吵。

舒父把筷子和碗全都摔在她身上,让她不认错就滚出去站着。

她一声不吭,真就这么走出去,一动不动站在舒家的院子里。

雪往下一片一片地飘落,沉寂的黑夜里,周围的别墅里都亮着暖黄色的灯,雪落在她手上,伴随着呼啸的寒风。

屋子里的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脸颊被冻得泛出些青紫,有些冷。

但她觉得这些冷,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她想要什么东西,不愿放弃什么东西,那中间遭受的任何痛苦,她都觉得是可以忍受的。

隔着窗,她能看到母亲的剪影。

女人捂着脸崩溃地哭泣,父亲站得很远。

母亲哭了半晌,才松开手,低声哀求:“好了,快点让孩子回来,外面那么冷。”

父亲冷哼一声,又是一阵碗碟掉在地上的碎裂声。

佣人清扫的声音,劝说的声音,祖母煽风点火的帮腔。

舒父提高声音,似乎故意想让她听到似的:“就是因为你这么溺爱她,她才会这么不听话!钻牛角尖,我不治治她,她以后还无法无天,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母亲只是虚弱地拉着他的袖子:“她知道错了。”

“她知道错了——她自己没长嘴,不会说话吗!”

舒父的声音越来越大,可雪花落在她手上很安静。

她从手心融化的雪花上移开目光,看见门无声开合,看向那个在她面前台阶安静坐下的清瘦少年。

舒长延来舒家时,头发比现在还要长,那不是为了好看,只是留着多卖几个钱。

少年正发育的时候,胳膊腿都长,覆盖着一层清晰的肌肉纹理,显得她腿更短。

佣人们私下聊天,好奇少年那硬邦邦的身板是怎么练出来的,大概来舒家前做着什么苦活。

收养用来送去军区的养子出身大多都不高,这样的孩子更愿意吃苦,更有出头的欲望,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这种类型的“养子”,在一个家庭里的身份有多尴尬,根本不必多说。

舒父不把他当儿L子,她也不把他当哥哥。

但舒长延很听她的话,所以她虽然对舒长延呼来喝去,却大概是这个家看舒长延最顺眼的人。

舒长延就这么坐在她面前,坐在窗影下。

雪片絮絮落在他单薄的衣服上。

舒长延顺着她的视线仰头,陪着她看了一会儿L雪。

里面的夫妻争执起来,内容已经不限于舒凝妙本身。

外面只是一片寂静的雪,舒长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对她伸出手,摊开掌心。

舒凝妙手指痉挛一瞬,才抬手轻轻放在他手心上。

少年的手还是瘦削的,但骨节已经显出清晰的轮廓,微微凸起来,手心是干燥滚烫的。

她一抬手,被他攥住整只手的前端。

舒长延捏了捏她的指节,摸到她手心融化的湿润雪水,又笑起来。

舒凝妙恍惚发现,她的指尖已经冻僵了,却毫无知觉。

但只有接触到热源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僵硬被缓和时皮肤带来的瘙痒。

屋内舒父的声音越来越大,踢踏的脚步声靠近门口,舒凝妙将手指缓缓从舒长延手中抽出来。

她听到舒父暴跳如雷的声音:“她要是真的知道错了,真的冷了,为什么不哭?”

门被砰的一声踹开,舒父暴怒的眼神对上她面无表情的脸。

他顿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你是在给我立威吗?”

哭的话才会更让人觉得可怜,她为什么不哭?

“你为什么不哭?”舒父心中火气更甚,他感觉不到妻子口中可怜可爱的女儿L,只感觉到面前站着一只比他更强大的怪物。

“为什么不哭!”

他死死掐住女儿L的脸,逼迫她抬起头。

他看见她晶亮的眼睛。

那双漂亮上挑的幼圆眼眶里,一滴含着后悔、害怕的眼泪都没有。

“为什么不哭——”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从他的桎梏中挤出话语:“我绝对、不会在你这种人面前掉眼泪。”

别人想让她无助啜泣,她就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掉眼泪。

别人越是想看见她的痛苦脆弱,她就越是要光鲜亮丽。

她的父亲、她的祖母,甚至她的母亲,一切想让她表现出脆弱、可怜、不堪的人,都只是希望她更容易掌控。

只有想击溃她的人才希望她不堪一击。

她的欲望缠绕着她的手,只有往前的方向,母亲却心痛地抚摸她冻到青肿的手,将她按在怀里,不断地重复:“你为什么不愿意认个错,服个软呢?只要你说些好听的话,讨你父亲欢心,他什么不愿意给你?”

然而一个暴怒的父亲变成如今会好声好语讲话的模样,靠的不是她的甜言蜜语,而是她严防死守筹码才守住的利益。

她知道依赖任何人都只是镜花水月。

从出生到死亡,“永远”这个词,只属于自己。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靠近寂然不动的门。

门的把手都已经被她暴力卸下来,却关得那么严丝合缝,门板后甚至都没有一点声音。

艾德文娜曾经精心布置的办公室变成了一个吞没声音的深渊。

舒凝妙的手触及门板,却听见下方回旋的脚步声。

准提塔年久失修,楼梯说好听点叫古典,不好听就是破。

下面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里久久散不开,传到顶层也格外清晰。

但那声音逐渐变大了。

有人在往上走。

舒凝妙反应过来,霎时后退几步。

她观察了一圈四周,迅速钻进维斯顿的办公室。

多亏了之前经常来帮维斯顿改作业,她手里有维斯顿办公室的钥匙,舒凝妙迅速把一次性手套摘下塞进包里,连着包一起丢进维斯顿的桌子底下。

维斯顿的屋子一直乱得特别,她的包丢进去根本不显眼。

拍开身上的灰,收拾好一切,舒凝妙坐在常坐的位置上随便打开一本作业,装出正在批改的样子。

那脚步声愈发逼近,直奔她的方向而来,没有丝毫停顿,脚步停下时,就好像停在门口一样,让她寒毛肃立。

是有人察觉到艾德文娜校长室的动静了?

她脑海里不断复盘,确认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

嘎吱——

维斯顿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她假装被推门声惊扰,一脸镇定地转头望向门口的人,脸上丝毫不显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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