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土,制作陶土死人里很重要的一环。
之前梦子每次用的墓土,都是妓夫太郎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
不过这次,毕竟是要制作宿傩的身体,梦子觉得有必要亲手挖一点试试看。
“只有我们三个人吗?没有其他人在场的对吧?”
小梅从夜里开始就很兴奋。
寒冷的冬天,前一晚下了雪,白色的雪堆满了院子,在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层。
好不容易忍耐到了早上,她翻出了几件好看的衣服,扒拉着挑了半天,最后还是选了粉色的。
梦子大人给她的第一件和服就是粉色的呢。
回过头看到妓夫太郎懒洋洋地靠在障子门边,小梅一个猛冲扑了上去:
“哥哥,你也好好打扮一下啊。”她揪着哥哥的衣服:“之前买的那些呢,不要像胀相他们一样每天穿的都一样啊。梦子大人也会看腻的。”
妓夫太郎稳稳地托住妹妹,漫不经心地把她头上不知哪里蹭上来的饭粒揪掉:
“小梅打扮得好看就好了啊,我还需要那些吗。”
雪花从屋外的松树上滑落了一团,掉在院子里,发出“啪嗒”的声响。
以前的妓夫太郎和小梅最讨厌冬天了。
这样冷的天气,如果没有找到干燥的草席或者食物的话,就会又冷又饿到动不了,连会不会死在这个冬天都不知道。
不过变成鬼以后,就算再冷也不会觉得难受了。
不会生病,也不会饿,一直和世界上最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
带着寒味的风从廊前吹过,哥哥身上很暖和,小梅眯了下眼睛。
妓夫太郎身上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和服,松松垮垮地用一根腰带系着,敞开的胸口能看到紧实的肌肉,还有瘦到浮夸的腰胯。
就算是这样的衣服,也比游郭时穿的更温暖。
之前在游郭最好的日子里,妓夫太郎带回家给小梅吃的豆皮寿司,也是用发霉的叶子包起来的。
小梅打量了两眼自己的哥哥,不认同地说:“才不是,哥哥穿得好看,梦子大人一定也会喜欢的。”
妓夫太郎沉默了下。
“穿得好看啊……”
不是吧。
对他们的梦子大人来说,穿什么衣服都是一样的。
一定要说有什么会让她注意到的……应该是他不穿衣服的样子吧……哈。
“哈哈。”
瘦得不像是活人的青年捂住长满黑斑的脸,古怪地扬起嘴角,尖锐的牙齿让人有点毛毛的。
但是小梅不会害怕。
她扑腾了一下表达不满:“哥哥!你有在听吗?”
“好好,我知道了。要打扮自己是吧……”妓夫太郎抓了抓自己的脸,就这样背着妹妹撑起身体,赤脚走到柜子边,随手挑了件衣服。
其实和平时的打扮也没什么不同。
只
是把领口拉得更紧一点,老老实实穿好了衣服。
妓夫太郎觉得还是之前那样的穿着更适合行动,明明只是去挖墓土而已,搞得像是要去做什么一样……啊啊,听起来果然很奇怪啊。
“很好看。”
但是梦子这么称赞道。
“小梅的衣服,花纹是梅花呢。”她摸着小梅的头夸完,又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妓夫太郎,红梅色的眼睛弯了一下:“谢花今天也很好看。”
靛蓝色衣袖里的手伸出来,轻轻贴向他抓着镰刀的手。
“……”
之前还在小梅嚷嚷的时候不为所动的妓夫太郎,手指下意识抽动了一下,耸拉着眼皮的眼睛瞥了她一眼,把镰刀换了只手抓着。
黑色指甲、有些粗糙的手,不轻不重地捉住了梦子的手指,收拢在掌心。
“呀……”
一边的小梅睁大了眼睛,像是拼命忍耐了一下,揪着衣角捏来捏去:
“我也……!”她和梦子对视的瞬间,脸颊浮上两团红晕:“梦子大人……我也想牵手!”
真可爱啊。
小梅也是,妓夫太郎也是……两个人都好可爱啊。
梦子露出甜甜的笑脸,对小梅伸出另一只干净洁白的手:
“好啊。小梅也来牵手吧。”
女孩子的手,比起男性就是要柔软许多。
小梅虽然是在游郭长大,但是妓夫太郎不会让她被人欺负。敢欺负妹妹的人,妓夫太郎就会让对方不得好死。
所以小梅的手很干净。
很柔软。
相反的,妓夫太郎的手上到处都是厚厚的茧,摸上去是一种让人有些心惊的锋利感。
但是牵住梅的时候、还有被妓夫太郎捉住手指的时候,梦子觉得自己好像也牵住了这两个人最柔软的一部分。
[快乐+5]
她被妓夫太郎和梅两个人一人牵着一只手,心情很快变得愉快起来。
雪天的路其实不太好走。
去找墓地的路上,妓夫太郎单手用镰刀轻轻松松地开路,另一只手始终没有松开,仔细地牵着梦子和小梅。
虽然以鬼的身体,想要从雪地上掠过去也很轻松,但是被照顾的感觉很好。
用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在雪地里印出一串干净的脚印,这样的感觉也很好。
有一种切实地生活着的真实感。
梦子站在雪地里,抬起头,透过松树的枝叶看向天空,茫茫的晴空偶尔会掠过一两只鸟儿,震落树枝上的雪团。
“梦子大人?”
小梅跟着停在她的身边,也仰起头,想看到梦子看的东西。
妓夫太郎没有问她们为什么要停下来,只是懒散地抓着镰刀靠在树下,在前面等待着,耸拉着眼皮、病怏怏的好像没什么精神,又好像有种说不出的耐心。
不正常感和稳定感,在他身上矛盾地交融着。
“……好
安静啊。”
梦子说。
总觉得,很久没有这么安静了。
虽然现在就是在去挖取墓土的路上,回去之后还要制作陶土人偶、召唤宿傩的死魂,或许还要和咒术界的“神”见面……
但是,现在,在这里……
在妓夫太郎和小梅的目光里,非常的安静。
梦子放松了身体,往后一倒,躺在了雪地……不,被妓夫太郎单手拎住了衣领。
“……你这样很破坏气氛,谢花。”梦子说,“我是故意要倒下去的哦。”
妓夫太郎顿了一秒,松开手,任由她“啪”一声瘫进了冰冷的雪地里。
雪层软软的、冰冰的,有些雪花还溅到了脸上,不用看梦子都知道自己的样子大概有点好笑。
“……”梦子,“这样也很没有气氛呢。”
“是啊……”
嗓音沙哑古怪的青年,在她头顶没有任何歉意地笑了一声,随意地盘腿坐了下来:
“要哭一下吗,梦子大人。我的膝盖,倒是可以借给您呢。”
“喔……好啊。”
梦子睁开眼,看着他悬在头顶的脸,嘴角弯了弯:“……谢花来安慰我吧。”
这么说了以后,妓夫太郎反倒愣了一下,僵硬地任由梦子枕在了膝盖上。
小梅也学着梦子的样子,在旁边躺了下来,看着白茫茫、被松针挡住的天空,有点摸不着头脑,又因为是躺在梦子身边所以很高兴:“梦子大人累了吗?我以前也是,冬天就会没力气,想要躺下。”
“嗯,是呢……有点累了。”
在带着冬日特有的寒味空气中,能够闻到的只有小梅和妓夫太郎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白色的雪地,就像是蓬松的软被一样。
[你和【谢花妓夫太郎】、【谢花梅】一起赏雪,快乐+1]
“我要稍微……休息一下哦。”
梦子闭上了眼睛。
妓夫太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打算把镰刀收起来时,脑子里又响起了细胞的声音。
【妓夫太郎……】
【带梦子回去。】
他黑色指甲的手指顿了下。
那个高贵而冰冷的声音,像是低声地诱惑一般,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不要让她寻找墓土。】
【不要让她复活两面宿傩。】
从梦子第一次让他寻找宿傩的手指开始,就总是频繁响起的声音,好像连身体中的血液都在排斥着这件事。
【不要给她宿傩的手指。】
【已经足够了,不要给梦子。】
【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
近似怒意的命令。
如果那个人还能做到的话,自己的头和身体也许会立刻爆炸,变成一滩血水,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但是罗生门的妓夫,最熟悉的就是威胁和恐吓了。
妓夫太郎每一次都没有理会,镰刀刺进咒灵的躯体里也好、砍断诅咒师的手脚也好,梦子想要的东西,他会不择手段地去取回来。
然后到了现在,那个声音变成了近似混乱的低语,不断重复的只有几句话。
【不要让梦子死。】
【不要让她死。】
“有什么好怕的。”
妓夫太郎低低地、发出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嗤笑,嘴角咧开,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你还真是不像话啊……害怕得要哭了吗。”
没眼看。
真是没眼看啊。
他捂住脸闷笑了一声,眼睛弯起,细小的瞳孔变成了鬼的形态。
“梦子要是想死的话,陪她一起死不就好了吗。”
可以活着的话,当然要活下去。
想要伤害梅和梦子的家伙,妓夫太郎会教他们好好数数自己欠了多少债,连本带利地用血和泪讨回来。
他可是很擅长记仇的。
该收的债绝对一分都不会落下。
梦子……他和梅唯一的当主大人,她憎恨的家伙全都不得好死,妓夫太郎是不会放着不管的,要让他们都笑不出来才行。
但是如果,梦子想死的话——
如果梦子是想要去死的话,自己和梅也不会松开她的。
妓夫太郎能够感觉得到,藏在梦子身体里的那份阴暗潮湿的东西。
癫狂。
就这样一起疯掉,陷入谁也不明白的美梦,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个世界上,除了彼此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小梅最想要的,就是三个人一起下地狱……这不是马上就可以实现了吗。
转世的时候要投个好胎,下辈子再纠缠到一起。
哈……哈哈哈……
也许是他笑起来时身体震动了一下,梦子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像是脆弱的蝴蝶翅膀。
她快要睁开眼时,妓夫太郎长着黑色指甲的手伸过来,盖住了她的眼睛。
“嘘……没事的啊。”他弓着腰,堪称温柔地在梦子头顶说道,脸上的神情诡异的平静,“不是累了吗……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梦子。”
在不会感到冰冷的雪地,三个人一起沉睡,什么都不用想。
“没什么好怕的。”
被蒙住眼睛的黑暗里,怪异的、不安的腔调,拖长了以后说不出的轻柔。
“我和小梅……一直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