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和回忆起往事,不觉出了神,都没发觉裴砚知的到来。
裴砚知在她身后静静站了一会儿,看着河边的风撩起她散落在脸颊的青丝,想起自己画的那幅画,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想拨开画中女子遮面的秀发,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吗?”
穗和吃了一惊,揉揉湿润的眼睛站起来:“大人怎么想起问这个?”
裴砚知被她问得一愣,也觉得自己此举太过突兀。
他大概是太急于找到小师妹了,以至于看到一个侧影都能联想这么多。
这几年和小师妹类似的女子不知寻了多少个,也没有一个是真的。
至于穗和,别的不说,单说小师妹的学识,都不是穗和能比的。
他冷静下来,神色恢复如常:“没事,就随口一问,你洗好了过去吃点东西吧!”
说罢不等穗和再开口,率先转身往回走去。
穗和松了口气,跟在他后面,心里忐忑不安。
大人这么问,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吗?
她一直很谨慎,好像也没有哪里露出马脚吧?
总之无论如何还是要更谨慎一点,至少在拿回卖身契之前,不能暴露身份。
吃完饭重新上路,穗和又开始绞尽脑汁向裴砚知请教生僻字。
到后来,她实在觉得累,便挑了一篇文章,试着向裴砚知请教:“虽然大人教会我很多字,但这些文章的意思我也不是很明白,大人能为我讲解一下吗?”
裴砚知原想着她看书是为了打发时间,见她这样认真,不免有些意外。
随即看到她挑的那篇文章竟是《衡论》,意外之情更添几分。
略微迟疑后,裴砚知点了点头,接过书,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讲解起来。
到底是做过天子侍讲的人,他讲书的时候,音色比平时要清朗一些,语速不疾不徐,声调抑扬顿挫,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忘记时间流逝。
穗和听着听着,渐渐从惊讶到激动,从激动到震惊,再后来,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
因为她发现,裴砚知对这篇文章的理解,居然和父亲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父亲从不收学生,她都要怀疑他是父亲的学生了。
她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两个如此相似的灵魂,在父亲离开的三年后,她竟从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裴砚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没发觉穗和的异常。
他看着书上的字,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老师给他讲书时的模样。
他也没想到,在老师离开的三年后,他会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旅途中,对一个小姑娘讲起了老师给他讲过的书。
不知老师生前有没有给小师妹讲过这本书?
但愿老师在天之灵能指引他早日找到小师妹,他必将倾尽所有给小师妹一个幸福安宁的余生。
两人各怀心思,各自感慨,一篇文章讲完,已是日近黄昏。
当天晚上,再次去驿站投宿时,穗和又被驿丞识误认为是裴砚知的侍妾。
穗和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向裴砚知提议道:“大人,要不然我去买两套小厮穿的衣服,免得您再被人误会。
“不用。”裴砚知想也不想就否决了她的提议,“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活给自己看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穗和愕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谁不想痛快恣意地活着,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权力。
现在的她,充其量只是活着,且活得战战兢兢,身不由己,和漂浮在水面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活给自己看,至少目前来说是奢望。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重复着骑马,坐车,看书,偶尔闲谈几句的模式。
有了第一次投宿没空房的经历后,裴砚知每天都会派人提前赶到下一个驿站去预订房间,再也没有出现过两人共住一间房的尴尬情况。
穗和渐渐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在裴砚知面前越来越放松,笑容也越来越多。
看书疲累的时候,她就透过车窗向外看,看山,看水,看云,看路旁的野花野草,看南来北往的赶路人。
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怡然自得;有人满面愁苦,有人春风得意;有人洒泪挥别,有人欢喜重逢,世间悲欢离合,皆在路上。
穗和看得多了,心境也渐渐发生了一些改变,从父亲出事后就郁结于心的执念似乎也得到了舒解。
这世间太多事不由个人控制,不是你想就可以实现的,也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与其把自己困在过去,愁眉苦脸,自怨自艾,不如把握当下,尽力而为。
就算她拼尽全力,最后仍不能为父亲翻案,她也能接受那样的结果,因为她真的尽力了。
想通这些之后,穗和觉得一切豁然开朗,同时也打心底里感激裴砚知能带她走这一程。
如果她一直困在后宅,可能永远想不通这个道理。
由此可见,就算身为女性,也需要走出家门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的。
那些企图用各种规则教条约束哄骗女性的人,并非真的爱护女性,更谈不上尊重女性,在他们眼里,女性不过是他们的附属品,甚至是他们的玩物。
就像大人那天教训裴景修所说的话,企图用贞操来控制女性,是一个男人最无能的表现。
大人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男人。
不知道将来哪个女子能有福气嫁与大人为妻?
大人肯定会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吧?
“想什么呢?”裴砚知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穗和回过神,眨了眨眼,说:“在想和大人有关的事。”
裴砚知一愣,放下了手中的书:“我有什么事?”
穗和抿嘴一笑:“我照实说,大人听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裴砚知从她眼睛里看出一抹隐藏的狡黠,不禁来了兴致:“好,你说,我不生气。”
穗和便大着胆子说道:“我在想,将来不知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有福气嫁给大人。”
“……”裴砚知意外了一下,迅速抓住了重点:“你觉得女孩子能嫁给我是福气,为什么?”
“啊?”穗和小嘴微张,小脸慢慢烧起来。
大人怎么这样?
不按常理出牌。
这个问题让她怎么回答?
如果她要照实回答,那就等于是在一一列举大人的优点,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怎么不说了,我等着听呢!”裴砚知戏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