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黑得没了颜色。
几片落叶悄然坠入池塘,无声地荡起一圈涟漪。
整个院落只剩下薛卿微的训打声。
“你仿照我入府作婢,是不是想勾媚晏哥哥?”她抓起祁允薇的头发逼问。
祁允薇一直一声不吭。
她想省点气力,她的竹园还没扫,竹园没扫差事牌就交不了,差事牌交不了会被记旷工,一旦旷工按照督主府的规矩,管事嬷嬷就可以把她驱逐出府。
出了府,她就再没有办法接近晏翎鹤,一切重回原点。
不,她不要这样。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薛卿微,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她不会招惹晏翎鹤的答复。
于是,当她听到这个问题,她抬起了头,“奴婢有心慕之人,对督主……”
“奴婢一辈子都只把他当督主,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
她说的很轻,却恰好被一阵路过的风,带进了急匆匆赶来的晏翎鹤耳中。
“那就好……”薛卿微勉强放了心。
“晏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晏翎鹤听见声,黑潭一般的瞳孔关闭了一切寻光的可能,他负手直身,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发生了何事?”
他的目光从地上晕过去的祁允薇身上扫过,仿佛压着某种名为心疼的情绪,飞快掠过,不肯多看一眼。
“没什么,就是这个婢子绑打了谢大人,我替你教训了一番。”
薛卿微故作轻松地跟晏翎鹤诉诸祁允薇的罪行,说完示意苗小蝶上证据。
苗小蝶赶忙把被罪证奉上。
“这是谢大人在仆院杂物间里换下的鞋,”她说着倒出鞋里尖锐的碎刺,“您看,这里面放了碎瓷片。”
晏翎鹤淡淡瞥了一眼,“还有呢?”
苗小蝶激动提声,“奴婢今日亲眼看见她把谢大人锁在杂物房,而且后来她去查看的时候被我戳穿,做贼心虚直接跑了。”
一语说完,脸上洋溢着得逞的畅快。
晏翎鹤却半响没说话,他忍不住又往地上的祁允薇看了一眼,转过身眉间阴沉。
“小微,我是不是说过——”
他走近薛卿微,森冷地盯视,“本督的婢女,只能本督管教。”
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化作漫天威压,劈上身来,薛卿微畏怯地发不出一个字,惧泪夺眶而出,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最后两腿发软栽倒到椅上,“晏哥哥,我、我……”
晏翎鹤却抬手示意她不必说,“来人,送薛姑娘回府。”
这时安荣领着御医到了。
“治。”晏翎鹤沉声道,却没往地上看。
他身上还穿着深邃的玄黑色官袍,衣上笔走游龙的金丝暗纹,与紫金腰带上坠着的龙鳞纹蟒玉佩,无声地昭示着骇然的权威。
他解开袖口的两颗暗扣,放下玄铁佩刀,那是他大怒乃至大开杀戒的征兆。
“今日之事,谨言,慎行。”
他说的很慢,像把无形的刀威慑在场的每一人。
“是,督主。”所有人伏首帖耳。
被人搀扶走到的门口的薛卿微闻声,脚下一顿,她死死捏紧拳头。
祁允薇,这三个字深深地插在她的心上。
院内寂寂无声。
晏翎鹤沉沉地看了眼昏迷中的祁允薇,抬眼,望向门柱边瑟瑟发抖的苗小蝶。
“易主不易心的东西,拖下去,活埋。”
冰冷的声音犹如寒冰灌进耳内,苗小蝶顿时瘫坐在地,随后看见一旁的薛卿微,她突然奋起抓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小姐,救我!我还不想死!”
薛卿微虽然很想救,但她清楚晏翎鹤的脾气,一旦开口,恐怕连她也会遭殃。
“我会替你报仇的。”
这是打小就跟着她的贴身女婢,她绝不会让她白白就这么死了。
祁,允,薇……
薛卿微龇牙握拳,每一个字都被她嚼碎了吃下去。
一炷香后,月黑风高的郊外。
“尹拓,你看你办得这叫什么事,打个人还得主子给你擦屁股。”安荣拿出活死香,往哭晕的苗小蝶鼻间放了放。
正挖坑的尹拓闻言停下铲子,“我哪知道姓谢的会被锁屋里,”他说着恼一眼苗小蝶,“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没事找事。”
“咳咳……”刺鼻的臭味吸入身体,苗小蝶开始咳嗽。
尹拓一脸嫌弃,“你把她弄醒做什么,待会儿吵死了。”
安荣盖好活死香的盖子,把苗小蝶推下坑,“你没听主子说吗,要活埋。”
不知道痛,怎么能算活埋呢。
“嗯,还是你理解的到位。”尹拓点头认同道。
…
祁允薇这一躺,就是三天。
这晚,晏翎鹤处理完公事又来到仆院。
“她为何还在高烧?”晏翎鹤冰凉的手从祁允薇额上拿开。
“祁姑娘身上、脸上的伤倒是无碍,就是……”御医稍微犹豫了下,晏翎鹤立马沉声,“说。”
御医这才继续说:“就是脚上的伤比较严重,这几日高烧不断,也是因这脚伤引起的。”
晏翎鹤低眸,“是因为那日碎瓷片上跳舞么……”
御医赶忙拱手道:“督主不必忧心,只要祁姑娘今晚退了烧,再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御医走后,晏翎鹤喊来安荣问话。
“你不是说鞋很厚?”
安荣瑟瑟发抖,仔细把他如何找到厚底鞋,如何交到祁允薇手中都交代了。
晏翎鹤听后面色半沉,“把那日她穿的厚底鞋找来。”
于是安荣半夜钻到废料场翻垃圾,得亏给找到了。
晏翎鹤把鞋底鞋里看完后,脸色沉得吓人。
“把苗小蝶放回家。”半响,他说。
安荣不解,苗小蝶不是死了吗……
晏翎鹤瞥他一眼,把帕子打湿,“她家里不是闹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么。”
他拧干帕子放到祁允薇额头,随后转过身来,“所以,我说的是她的尸体。”
他的语调因为太平而显得有些冰冷,安荣一下想到苗小蝶那天的惨状,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被杂石乱土毁伤成那样,至亲之人看见必定痛不欲生。
晏翎鹤这是要死人不得安息,活人不可安宁。
“不要……不要……”浑身高热的祁允薇突然喊出声,许是发了梦魇,嘴里一直在低声呢喃。
晏翎鹤俯身想听得真切些,祁允薇又是大喊一声,“谢秉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