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允薇看着他两眼冒光,就知道这书贴拿对了。
这是早上她从阁楼书房里找的,上次翻找柳氏拓本时发现一本垫箱底的无名氏书贴,一打开,上面的字跟祁靖泽几乎是一个风格。
或者说,是祁靖泽专门模仿这无名氏而形成的风格。
祁靖泽少时读书就是私塾里的吊车尾,打架斗殴逗鸟哪儿都有他,但就这样的他却能写出一手令人叫绝的好字。
这是他十六岁的人生里颇为难得的高光时刻,所以他无论多浑多贪玩儿,都会把字写好。
这无名氏的字是他无意之中在旧书市的一本老书里发现的,端正却不刻板,锐利却不犀利,字里行间有种意气风发的爽利。
祁靖泽模仿多年,已经把写这字之人当作心中偶像,能拥有其书贴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好,明日我去。”他喜滋滋地答应道。
祁允薇立即拿出那只水晶簪,这簪子你收好,明日亲自送给吕依玥。
祁靖泽拿过一看,嘴里絮叨道:“这么好的一只簪不便宜吧,给她也太浪费了。”
他嘴角斜斜,眼冒精光,祁允薇啪地给他一下,被打的祁靖泽摸着头,“阿姐,很痛欸!”
祁允薇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想把它当了换钱,然后在路边摊子上随便买点什么送出去对吧?”
祁靖泽讪笑着挠了挠头,祁允薇拉着他认真说:“这只簪必须送到吕姑娘手里,还有,别让谢秉丞发现。”
说到谢秉丞,祁靖泽这才正视起来,他两眼严肃地看着手里的簪子。
两人从戏园出来,天已黑了一阵。
“回家吃饭?”祁靖泽提议道。
祁允薇摇头正要拒绝,祁靖泽已经把她拉进了旁边的面馆。
“小二,来两碗阳春小面。”祁靖泽笑嘻嘻地给她拉开坐凳。
祁允薇打两着他,坐下后,“说吧,你是不是惹什么货了,要我怎么帮?”
祁靖泽嘿嘿一笑,往前伸了伸脖子,压低声音说:“阿姐,我听阿娘说晏厂督对你还不错。”
祁允薇眉头蹙了蹙。
“你能不能——”
“不能。”祁允薇迅速堵了他的话。
祁靖泽撇嘴,“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先听我说完,我最近在度支司……”
“你可真行,祁靖泽。”祁允薇听完嘲讽般地说,“这种低级错误你……唉,我该说你什么好。”
祁靖泽一脸等着被骂的衰样,他今日其实已经被骂了一天了。
他之前在商税院做事,只是一个跑腿打杂的,这次谢秉丞帮他在度支司谋了个职,他想也没想就来了,虽说只是个小小的书吏,但只要认真做五年,就能升做佥事官。
他当初轻信了谢秉丞的话,干得越发起劲,但那日回家被祁允薇说了一顿,加之祁母的那番话,他现在跟家里人是一条心。
故而,他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懒懒散散敷衍做事,于是就有了今早把税收数目写混一事。
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度支司的案牍已经就着户部一起到了宫中,最早今晚,最迟明天就会被发现。
“那你还有心情看戏?”祁允薇气不打一处来地说。
祁靖泽却道:“那不一样,看戏是看戏,公务是公务,我从来都是公私分明的。”
“你!”祁允薇已经很久没人气着了。
回府的一路,祁允薇一直都在咒骂祁靖泽。
他可真是会给她找事儿,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搭理晏翎鹤,要他帮那么麻烦一个忙,要怎么开口。
“督主不在?”祁允薇来到主院,晏翎鹤却是不在,“那他有说什么回来吗?”
侍卫蹙起眉心看她,一副督主如何会告诉他们这些看门的何时回来的表情。
祁允薇拿出碎银,“守卫大哥这点心意你收着,下值了去买点好酒。”
收了钱守卫脸色稍好些,祁允薇便让他帮忙在晏翎鹤回来时去竹园告知一声。
今晚月色清亮,祁允薇吹熄蜡灯后,开着窗,听风,想事。
她把明日要做的事都过了一遍,望着月色,她久久未能入睡。
正要起身,忽然听见屋外窸窸窣窣的声响,似要推门进来但又放弃了,最后走到了窗边。
竹屋在竹林高处,窗户外是个齐人高的高台。
啪嗒一下,两只手按在了窗外沿台,随后一个干净利落的身影落在窗棂上。
祁允薇直瞪着那人影,缓身走去床边书案,就在她拿到砚台就要朝对方砸过去时,那人把窗户大大的拉开。
“你怎么还没睡?”晏翎鹤微微诧异,这已经快到丑时了。
祁允薇两眼一翻,放下砚台,坐回床上。
“督主,半夜私闯女子闺房是要下狱的。”
晏翎鹤进屋,像是没听见她这话一般,抖了抖衣上的灰尘落叶,又把窗户关上,搓了搓手。
“外面可真冷。”他边说边把鞋脱了,动作自然的像是晚归家的丈夫。
祁允薇在一旁面带疑惑地看他,在对方开始脱衣时止住了他,“督主,您这么晚来这儿有事吗?”
晏翎鹤侧头看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鼻息的热气扑撒到手上,祁允薇立即缩回了手。
晏翎鹤微挑眉头,继续脱衣,用极其平常的语调说:“不是你让人在本督回来时只会你一声,我现在来了,免得你跑一趟,不好么?”
祁允薇听完没说话,看着他脱下外套,继而脱下里衣,本想别开脸,却见后背泛着血味的伤。
“帮本督上药。”
晏翎鹤说着就把桌上一罐没用完的药粉拿起,祁允薇立即制止:“督主,那不行的。”
晏翎鹤眉头蹙了一下,“给赵幕的?”
祁允薇摇头,给赵幕的那瓶在进门处的柜架上,她脸色微赧,“这是奴婢用剩下的。”
“无碍,本督不嫌弃。”晏翎鹤随口回道,正要揭开盖子,祁允薇又出声止他。
晏翎鹤转过身看她,面上露出几分薄薄的怒,“你嫌弃本督?”
祁允薇立马摇头:“没有。”
“那你这是作甚?”晏翎鹤眼神看向她的制止的手。
“没、没什么,用吧。”
祁允薇脸上微微泛红,幸好此刻屋内没点灯。
她后背的伤已经用不上这药了,唯有胸前高处那脆弱之地早晚都有用。
晏翎鹤看她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忽然不想上药了,他拉上衣裳,“我看不是这药不给用,是你不想给本督上药吧。”
听西郊营地的人说她跟赵幕走得可近了,她今早出府第一件事也是去看赵幕。
他这次受这么重的伤没得到她半点挂牵,现下竟连药都不肯给他擦。
呵。
晏翎鹤愤愤扣上衣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