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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兮有片刻恍惚,怔怔盯着那个背影,如在梦中。记忆一瞬间回到昏厥前的那一刻,猛然弹坐起来:“乌牧远怎么样了?江怀珠呢?他们又说了什么?”
龙寂樾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复常,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了。”
辰兮心下诧异:“他竟然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么?”略运了运气,只觉身子温热,四肢百骸都充盈着气力,十分舒畅,想是龙寂樾为了给自己疗伤,耗费了不少内力。
心中一阵五味杂陈,未及道谢,龙寂樾忽道:“你既已没事,我先走了。”
辰兮问道:“你去哪儿?”
龙寂樾道:“乌家庄。”说罢转身便走,一刻再等不得。
辰兮翻身跳下床,一把拉住他:“不可!方才乌牧远说,他是特意留着阵门让我来去,若真如此,现在咱们既已出来,阵门自然关闭了。乌家庄的阵法乃是奇门九宫穿插在先天八卦图中所成,单凭你我二人之力,万难破解,从前...确是太小瞧了他。”
龙寂樾立在原地,叹了口气。
辰兮眸中闪动,说道:“合‘二人’之力不行,那就多找些人来。你信不信乌牧远的阵法,能厉害到挡得住上百个武林高手轮番闯阵?”
龙寂樾一怔,蹙眉道:“龙坛中的精锐,再加上风筝里的一流好手,人数倒是足够,只是天龙门要动用这么大阵仗,单凭我的掌门令是不够的,还须十二龙坛总管和持线人一起下令......”
辰兮明白他顾虑颇深,眼下还未到两派公然冲突的时候,便微笑道:“此番不必动用天龙门一兵一卒。”
龙寂樾奇道:“你要怎么做?”
辰兮笑道:“有些饭冷了,可以再拿出来热一热,这就叫做‘炒冷饭’!”
天已大亮,醉霄阁的金字招牌格外夺目,这是江南一带首屈一指的酒楼。辰兮手搭凉棚,望了望两丈余高的华美楼台,纵身跃起,左足轻点窗沿,身子已如一抹淡淡影子落入酒楼第二层的大厅之中。
大厅中的沸腾喧哗一时静了下来。能坐在醉霄阁二层吃饭的人,必定是有些来历的,这些人见辰兮不声不响露了这一手轻功,不觉纷纷侧目。
辰兮展颜微笑:“打扰诸位进餐,小女子抱歉得紧。”施施然行了一个女儿家万福礼,并不急于说话,拿眼逐一扫过众人,心中点算着该来的是否都到齐了。
众人不知她来历,尚未置可否,西首桌旁的一人却忽然醉笑道:“小娘子不必多礼,你扰了本大爷喝酒本是大罪,爷要着恼,但眼瞅着小娘子人又美声儿又甜,爷又舍不得难为你。这样吧,你真要道歉,就来陪爷喝一杯。至于这一杯能不能把爷陪高兴了,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京中腔调,十分油滑。
辰兮眯起眼瞧了瞧,此人三十上下的年纪,面圆耳大,相貌依稀有些眼熟。思忖间,那人已晃悠着走过来:“怎么,怕本大爷给你下毒不成?小娘子要做什么事儿,也不妨碍先陪爷喝了这一杯,难道这点面子也不给么?”
此人早已喝得八分醉,正是胡天胡地之时,眼见辰兮年纪轻轻,脚下虚浮,已知内功根基不深,压根儿没将她放在眼里,此刻兴头勃发,又有几个手下在身边,正好拿这小美人戏弄一番。却见辰兮只是瞧着自己,迟迟不吭声,心中已恼,手腕一抖,指间酒杯已斜飞了出去,直冲辰兮面门,力道甚精。
辰兮一怔,当下并不硬接,左足点地,身子向后飘过一尺有余,手一伸将酒杯稳稳捏在两指间。这人原不在她计较之内,倒是个不速之客,心中盘算:“此人不是江南人士,却敢在此地放肆,混不怕开罪地主?瞧他的样子倒有几分眼熟,方才这一招莫非是......”
众人皆不知二人底细,当下都不说话,便有个别预仗义执言的,也被同桌人暂时拦下。
只听那人笑道:“原来小娘子还有两下子,你们水乡的姑娘不是都该像水一样软和么,怎得这样多刺儿?无妨,玫瑰花朵儿还有刺儿呢,本大爷不怕扎手,今日就先折了你这朵花儿,看是你的刺儿硬,还是本大爷的身子硬!”
这话说得轻薄至极,辰兮见他虽醉步踉跄,但步伐间的错位却极有讲究,进可攻、退可守,十分地道。当下心中一动,两下里加在一起,已知其底细,扬声笑道:“原来是燕京屠狮帮的李公子,幸会幸会。你方才那招‘冲冠一怒’,手上的劲力真是非凡,小女子佩服,不知李帮主他老人家身子可还安泰?”
李凌玉顿住脚步,心下微惊,他久居燕京,屠狮帮虽然在直隶一带颇有名号,但江南却是从未踏足,此刻能毫无顾忌地放纵行事,也是料定无人识得他身份来历。他向来不将水乡弹丸之地放在眼里,想不到此刻只露了一招,便被人识破家门,不觉气焰顿减,加之谈及父亲,酒醒了一半,淡淡地道:“家父已过世一月有余。”
辰兮微笑道:“原来如此,现在应该改口称兄台为‘李帮主’了吧?失敬失敬!只是老帮主尸骨未寒,少帮主就来江南寻欢作乐,当真好雅兴。这杯酒,就权当祭奠李老帮主了吧!”说着将手中酒杯里的酒浇在地上,手一松,酒杯应声而碎。
李凌玉大失颜面,脸色一变,嘿嘿笑道:“小娘子对先父的孝心真让我感动,不如请小娘子随我回屠狮帮,到先父灵前祭酒,方成敬意!”突然出掌如风,排山倒海一般向辰兮劈将过去。原来他说话之时早已暗运内力于掌上,此刻突然出手,自有翻云覆雨的气势,掌掌狠辣,直逼得辰兮寸寸后退。
众人均是眼前一亮,暗道:“这北方来的小子虽然人品不济,功夫却是了得!”
辰兮内力本弱,全不及李凌玉雄浑刚猛,实不敢以掌相搏,唯有展开轻功左右闪避,伺机智取。她虽是躲避,却是身姿曼妙,如一缕轻烟飘荡,说不出的轻灵动人。相形之下,李凌玉满身浊气,苦苦相逼,反似落了下乘。
李凌玉数击不中,白白消耗了内力,心中大怒,冷笑道:“小娘皮,你以为光躲就有用了么?看掌!”说罢运起十成掌力,向辰兮迎面一劈。
这一招简单直白到了极点,可怕在排山倒海的真力,辰兮顿觉周身气息凝滞,竟再无法移动一寸!
眼见李凌玉手掌就到面上,辰兮脑中一片空白。蓦地眼前一晃,一抹身影飞快挡在自己身前,“呯”一声与李凌玉对了一掌。
李凌玉后退几寸,右手微微抖动着,虎口已震裂了一道口子。他一脸惊异地瞪着龙寂樾,这个看上去比他还年轻的人,掌力却显然更凌厉许多。
辰兮骤然高声笑道:“李公子为了老帮主去世而伤心欲狂,孝心可感!只不过,记得我当年离开燕京之时,老帮主的爱妾已怀有身孕,现在算来那娃儿也一岁有余了吧?李公子虽然气死了亲爹,自己却也做了爹,还因此得到帮主之位,应当悲中有喜才是呀!”她本为李凌玉留着脸面,但对方既下了杀招,就再不必轻纵。
李凌玉陡然面如土色,咬牙道:“你…你究竟是谁!”
众人见他脸色剧变,惊恐万分,似活见鬼一般,显然这女子此言非虚,心中均道:“这小子竟与自己父亲的妾室通奸,将父亲活活气死,以谋得帮主之位,行事真算卑鄙无耻到家了!”当下已有人揶揄道:“屠狮帮是么,我可要知会北方的朋友,好好调查一番,千万莫要冤枉了少帮主。”
龙寂樾冷冷地道:“你请自便。”
李凌玉环顾四周,冷汗涔涔,自忖不是龙寂樾的对手,突然发足狂奔,奔到楼梯口一个不小心,竟笔直地滚了下去。他手下的随从无不抢呼着追下楼去。
他一身武功竟狼狈至此,显是内心已惊慌到了极点。
一场风波过去,众人见天龙门的掌门显身,纷纷上前招呼,无非是“久违久违”“多日不见功夫又精进了”之类的江湖套话。但这些人都是江南各大门派中的佼佼者,这样的客套也别有份量。
辰兮端立在一旁,忽然笑道:“看来人都到齐了,诸位一接到密信就赶了过来,小女子很是荣幸!”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俱都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她,一人道:“是你给各门派送信,说怀珠老人那件信物已经有人得手?”
辰兮道:“正是在下。至于几个月前送信到各位府上,告知江怀珠派徒儿下山送信物一事的人,也是我。”
众人脸色又是一变,方才那人道:“这么说,这数月来大伙就是被你驱策得上天入地?”
辰兮扫了那人一眼,见他身形修长,面容俊雅,一袭月白缎袍甚为干净讲究,当下笑道:“‘驱策’二字,实不敢当,我只是将消息放出去,至于要不要行动,全凭各位自己决定。现在,我又要放一个消息出来了,怀珠老人那件信物已经被乌家庄取得。”
众人面面相觑,白衣公子笑道:“这消息又只是‘消息’而已,对吗?”
辰兮道:“乌牧远就是怀珠老人的师弟,这层关系虽然隐蔽,却并非无可查证,诸位尽可去查。怀珠老人的信物,本就是送给乌牧远的,整个江南武林上天入地找了几个月,还是没有结果,这就证明乌家庄已经拿到了信物。”
众人中有些确对乌牧远与怀珠老人的关系有所耳闻,当下缓缓点头。白衣公子哈哈笑道:“姑娘真会玩笑,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数月来将武林玩弄于鼓掌之中,现在又要煽动大伙儿去触乌家庄的霉头。乌家庄是江南武林第一世家,门下精英无数,若没有确实的证据,谁愿意去惹这个麻烦?况且,若他二人真为同门,那师兄弟之间传递东西再正常不过,我等又岂能横加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