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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喇嘛朝山顶看去,无不变色。有立时向冲上去解救师父的,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自己还没到山顶,师父已经一命呜呼。
地动越来越剧烈,白塔山猛烈晃动,壅为岗阜,陷作沟渠,山鸣谷响,水涌砂溢,天地为之倾覆倒转。
宋泽牢牢捏着二人,手中使力,喝道:“快让他们撤!”
两个住持也被山下的情景惊住了,心知再不撤离,两寺喇嘛将尽皆活埋于此,对望一眼,罗桑丹珠当即大喊:“撤——快走!——”班觉嘉措也喊道:“撤阵!撤回寺中!”
白塔寺众喇嘛立刻收了经幡,纷纷向山中奔去。白塔寺院建在山中的开阔地,四周岩石较少,山坡缓和,少会有山石滑落的危险,寺后还有偌大的练武场,平整无物,正好可以暂时栖身。
但嘛呢寺的喇嘛们就没有如此好运,山石树木在地动中不断滚落,他们仍只能向山下跑去,有些跑得慢的瞬间就被落石砸中,翻倒在地,又陷入开裂的地缝里。
罗桑丹珠心急如焚,向山下遥遥一望,发现就算逃到了岸边,所遇也尽是沼泽,且黄河水涨落难定,一时或有巨浪席卷而来,那更是半点生机也无。他无助地朝身边两人看了看,一个是死对头,一个是素不相识之人,实不知还能有什么办法。
宋泽也看见嘛呢寺的喇嘛在山坡上无处可逃,片刻间已死伤甚众,立即向班觉嘉措道:“让他们也去白塔寺!”
罗桑丹珠一听,登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但又觉十分不可置信,直看着他二人。
班觉嘉措一言不发,宋泽按住心急,沉声说道:“世人皆知佛陀渡人离苦得安宁,难道见死不救竟是佛家道理么?上师,求你大发慈悲,他们本与你们同宗同源,为何在佛祖面前却分了彼此!”
这话端的如一面响锣,敲得班觉嘉措浑身一震,转过头来看着宋泽,又看了看面色灰败的罗桑丹珠,终于点了点头。
罗桑丹珠呆了一瞬,大喜过望,直跪在地上朝班觉嘉措磕了一个响头。这本是喇嘛朝觐佛像、佛塔和活佛时候才行的大礼,此刻却是对着昔日的死对头,足见情真意切至极。
宋泽松开手,班觉嘉措立时展动身形飞掠下山。白塔寺喇嘛见师父脱困,纷纷朝他围拢过来,班觉嘉措命多吉速带人先回寺中报知一切,稍作安排,又命索朗等人往山中救助嘛呢寺喇嘛,帮助他们撤往白塔寺避难。
罗桑丹珠也欲朝宋泽行大礼,宋泽急忙将他搀起,为其推血过宫解了穴道。顾不上多说话,他也转身往寺中奔去,心中直惦记着江怀珠、如烟夫人和撒力哈。
这场地动持续了一盏茶功夫,后又有若干剧烈余震,极其频繁,直到数日后方逐渐平息下来。整座金城已成一片废墟,近旁五泉山、皋兰山等山麓皆有巨大裂痕,郊墟迁移,河水逆流,数千房舍屋瓦皆堕,城垣庙宇倾颓推圯者,十居其半,百姓死伤更无从估量。
宋泽一直在白塔寺中协助班觉嘉措安顿众人,有他坐镇,罗桑丹珠和嘛呢寺喇嘛均安心不少。罗桑丹珠数次询问宋泽身世,他都摆手不答,只顾闷头忙碌,及至罗桑丹珠硬着头皮去问了班觉嘉措,方知他乃灵山弟子,竟然是怀珠老人的徒弟。只是班觉嘉措并未告诉他,江怀珠本人也在寺内。
经过几日患难与共,又历经生死,两寺喇嘛间的隔阂淡了不少。许多人在这场大灾之中救了对方的性命,也被对方救助。他们本不相识,并没有深仇大恨,只因两派上师总说对方不是正宗,甚至是受了邪气侵染,必要与对方势不两立,才能维护佛法正统。
所以许多人尚在懵懂之中,已视对方为敌,于佛法参悟未见如何精道,怎生杀戮倒是日日琢磨。
如今他们朝夕相处,又相互扶持,方觉对方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对佛祖同样虔诚供奉,所修之道与自己并无二致。双方从一开始接触时的尴尬,到后来冰雪消融,乃至一处诵经祈祷,打坐修养,同食同寝,便如一寺同修。
数日之后,余震渐缓,罗桑丹珠便去向班觉嘉措辞行,准备带着嘛呢寺喇嘛返回五泉山。
班觉嘉措已心性大改,自从在山顶被宋泽当头棒喝,又亲自下令打开寺门救了一众格鲁派喇嘛,多日来每每打坐静思,常觉今日之自己已非昨日。
想自己年少时已从一众喇嘛中脱颖而出,于佛法参悟天赋异禀。当年师父并非十分在意他的武学修为,而正是看重了他心地淳厚,颇有普度众生之念,才传下衣钵。
而自己多年来勤修不辍,深觉于佛性功法的造诣远超旁人,便常以得道高僧自居,登高望远,目下无尘。
时至今日,被一俗家青年厉声诘问,却张口结舌,无话可答,方惊觉自己早已深陷俗欲之中,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更有因门户之见而枉顾同修死活之心,实乃罪不可恕。
这与自己当初在佛前立意要普度众生,委实南辕北辙。数十年来终归是修为不足,一念之差,险些视人命如草芥,竟与妖魔无异。
班觉嘉措想通了此节,浑身冷汗直流,羞愧无地,及至打坐时跌下了蒲团,瘫坐在地。他向佛像深深叩首,磕了无数长头,痛哭流涕,难以自持。
现今罗桑丹珠前来辞行,班觉嘉措很是担忧五泉山的情况,便劝他晚去几日。二人正说着,宋泽忽然推门而入,只见他浑身破破烂烂、血迹斑斑,说道:“山下村子里有几个待产的孕妇,经此一劫动了胎气,好像就要生了!他们无衣无药,连一个安身之处也没有,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就让她们都上山来吧!”
二人听了皆是一怔,罗桑丹珠结口道:“这...这寺庙中岂可供妇人生产?”
宋泽深深一揖:“我知道大师的顾虑,但是现在事急从权,有违戒律之处,还请大师通融!”
罗桑丹珠忙托扶住他。
班觉嘉措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沉吟道:“后山练武场没有遮挡,不妥...寺后的禅房多已毁坏,即便未倒,也不安全...如今最可行之处,唯有这座正殿了。”
罗桑丹珠惊道:“上师,你...你莫非要...”
班觉嘉措点了点头,又面朝佛像,微微一笑:“见死不救,才是最大的忌讳。”
他走出殿外,对等候在外的几个大弟子连声吩咐:“去山下接产妇和灾民上山,不论多少!将正殿和左右偏殿收拾出来,把能用的床褥都搬过来,不够的就扯下经幡来用,佛像身上的披挂也可用,不必顾忌!将所有吃食药物尽数取出,分与百姓,若有重伤或产后虚弱者需食荤腥,也要满足,不必顾忌!”
多吉等人皆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不由得道:“师父,在佛前行此破戒之事,恐怕......”
班觉嘉措厉声道:“先管活人,再说泥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