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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延啜思索片刻,恢复了倨傲冷淡的神色,向四周军士吩咐了几句,众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拦在他马前的士兵接连起身,围在宋泽身边的人也散开后退,艾山、玉山二人回到了亲卫队中,众士兵纷纷上马归队,王军恢复了秩序。
磨延啜翻身下马,朝阿娜希塔招了招手,示意有话要说。阿娜希塔犹豫了一下,到底走了过去。
二人并没压低声音,但因说的是回鹘话,宋泽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见四周士兵听着磨延啜的话都轻轻点头,深表赞同。
阿娜希塔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磨延啜,说了几句掷地有声的话,神情又激动又郑重。磨延啜没停顿,立刻点头同意了,还微笑着抚了抚她头顶,阿娜希塔这才高兴起来。
说完这几句话,阿娜希塔又一溜烟跑回宋泽身边,朝哥哥挥了挥手。磨延啜骑上马,远远盯着江怀珠看了一眼,高声说道:“父王不喜江湖,不会介入。西域灵山,只求相安无事,老人家好自为之!”
江怀珠缓缓点了点头。他已听懂了磨延啜的言下之意:萨图克君王不会派人抓捕或者追杀自己,但其他人要想对付自己,萨图克也绝不会干涉。关于吐尔逊和四大部族首领的行为,王室既不赞成,也不追究,更不会再过问。
阿娜希塔显然也明白了父王的态度,噘着嘴气得嘟囔:“还说世上最疼我,我要什么都答应,干什么不把吐尔逊叔叔关起来?再重重惩罚南栋那些人,让他们再不敢出来害人!”
宋泽再无知,也不会幼稚到如此地步,何况他饱读诗书,是写过策论的人,听着阿娜希塔天真的言语,淡淡笑了笑:“听闻那吐尔逊是受我朝皇帝陛下亲封的巴尔喀什郡王,地位举足轻重,四大部族首领更是喀喇汗的栋梁,岂能轻动?你父王不是不疼爱你,只是他首先是喀喇汗的君主,其次才是你的父亲。”
阿娜希塔从小在宫廷长大,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经年淘气胡闹,四方游历,萨图克都对她宠溺无比,从未有一件事不遂她心意。
是以渐渐地,她会在内心深处希冀自己是那个例外,是父亲和兄长会放弃利益考量也要以她为先的那个例外。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自己要想遂了心愿,还得靠自己多努力。
磨延啜的骑兵有序撤离,葛勒留在最后,真的朝宋泽拜了一拜,才跟上队伍。宋泽心里对这些被欺骗了的士兵多少有些愧疚,他匆忙回到江怀珠和如烟夫人身边,众人商议尽快起程,经昆莫前往瓦罕山谷。
江怀珠方才也使了传音入密,且范围和力度更在宋泽之上,所以此刻脸色更加不好,如烟夫人甚是担忧。如今他们这一行人,全要依靠易偐和竹影的保护,但求快些入城,大隐于市,方能休整几日。
易偐倒很镇定,一路上指挥竹影沿途布设暗哨,提前摸清路线,又留了些得力之人随行左右,一切很得章法。
江怀珠知道这都是他常年跟随赤焰魔君历练的结果,想到自己和这位故人纠缠了大半生,到头来还要托他的福才能保平安,不禁苦笑连连,对如烟夫人感叹:“这老小子,我要杀他,他要杀我,结果他死在我前头,倒留了人保护我,哈哈哈,世事无常,真是好笑啊!”
如烟夫人心有戚戚:“如今我倒很担心辰儿...易公子如此厉害,辰儿应该带在身边才对,偏又给了咱们...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咱们身在关外,山高路远,半点消息也听不见,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江怀珠回头看了看走在最后的易偐,此人自从上路就很少说话。他一路从江南追踪过来,应该知道不少辰兮和天龙门的情况,但始终没有说过。如烟夫人问起,他也只说二人早早就分别了,后头的事情一概不知。
若他只是孤身一人,这话倒还可信,但他麾下还有许多竹影,消息岂会闭塞?况且,这些竹影到底有多少人,是否是赤焰魔君所留,这些事情易偐统统不提,嘴是真的紧。
江怀珠看着,心里倒有些喜欢这孩子,若他日后能一直追随在宋泽和辰兮身边,自己会放心许多。
三日后的傍晚,他们顺利进入了昆莫城。这是西域地界仅次于高昌的繁华城镇,占地庞大,城中道路四通八达,周边还有绵延百里的城郊和村落,直至极远处方才渐渐疏落。
此城地处几条商路的交汇口,人声鼎沸,鱼龙混杂,就算吐尔逊能动用官军进行搜查也需时日,正是隐藏行迹的好地方。
易偐早已遣竹影入城,选择了一处稳妥的客栈订下,江怀珠一行人趁着夜色住了进去。
宋泽陪阿娜希塔说了一会儿话,将她安顿好之后,立刻来到江怀珠的房间。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前辈,你身体如何?听易偐说或许我能助你疗伤,请前辈吩咐!”
江怀珠欣慰地点点头:“你小子很有孝心,公主当前,倒很记挂老夫。”
宋泽一阵窘迫:“前辈说笑了。”
江怀珠叹了口气,正色道:“也好...本来我打算自己慢慢恢复,不耗费你的内力,不过时间有些来不及了,还是麻烦你吧。”顿了顿,好像在斟酌措辞,又说道:“...一会儿你助我疗伤之时,你我的一部分内息会彼此通联,一齐运转,体内真气也会此进彼出,有一部分融合在一起,经过我的筋脉再回流到你的身体里。”
宋泽点头表示明白,笑道:“我这一身内力都是前辈所授,如今正好用来为前辈疗伤,想来不会有什么冲撞之处,再好不过了。”
江怀珠却神色有异:“并不完全是这样...一会儿你或许会感到一些异样,但不可停下,更不要排斥我的内力...一旦开始,只有完功你我才能平安。”
宋泽郑重点头:“一切听从前辈吩咐。”
二人当下盘膝对坐,双掌交叠,闭目运气。宋泽将冰魄游龙的内力缓缓注入江怀珠体内,过了不久,即感到一股醇厚冰寒的内力与之交融,牵引着自己周身气息,在筋脉中游走。
这是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好像孩子找到了父亲,内心一片柔和安宁。
陡然,宋泽眉头一皱,他感到这股冰寒的内力之中掺进了一缕温热,好像冰水之中汇入了温热的血。这一缕异样的内息像毒蛇一样游走而上,迅速滑进自己体内,钻入了奇经八脉。
血红,眼前一片血红...宋泽紧紧闭着眼睛,却仍然看见了一片血红。
他本能地想要撤掌,突然想起江怀珠的话,急忙稳定心神,克制着身体对这股温热的排斥,努力将其接纳进来。
温热感越来越强烈,冲淡了寒冰之气,宋泽头晕目眩,感觉自己七窍之中都要溢出血来。他深深呼吸,心中默念起符箓三宗的心法要诀,以道家虚静澄明之力慢慢平复丹田之中的翻腾。
又过了许久,直到这股寒热汇聚的真气在二人体内走完了一个大周天,终于渐渐消散,一部分留在了江怀珠体内,一部分汇入了宋泽的经脉之中。
江怀珠撤了手掌,缓缓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如此完功之后,他的内伤好了九成,已无大碍。
江怀珠叹道:“若非你身上恰好有我的内力,这番功夫便做不下来,不可不谓之天数啊...”
宋泽缓了一缓,方道:“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身体里为何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
江怀珠看着他:“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么?”
宋泽点头,那个故事如此波澜壮阔,又曲折离奇,想要忘记倒很困难。
江怀珠道:“故事里的三妹,不愿意放弃那块石头,不想离开瓦罕山谷,她执念很深,如果不是我们四个一力劝阻,只怕早已和那块石头一起疯魔了。”
宋泽道:“是,前辈说过,她后来南下拜入了蜀中一个大门派,成为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江怀珠微微一笑:“你记性很好,不错,她今时今日已经是那个大门派的掌门。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两座世人公认的武林仙山?”
宋泽点点头,他这一年来耳濡目染,于武林大局也不再陌生:“是前辈的灵山和蜀中巫山。”说起灵山二字,颇有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忽然又一怔:“蜀中的大门派...前辈说的莫非就是巫山派?”
江怀珠叹道:“你很聪明...是啊,我这三妹便是当今巫山派的掌门人,巫山神女楚冰情。她的妹妹,就是人称‘血祭菩萨’的楚幽兰。”
“血祭菩萨”的名号宋泽也曾听江怀珠提起过,似乎是一个很神秘又很吊诡的人,行事作风自成一派,十分洒脱。此刻她的样子和热情如火的四妹重合在一起,好像既怪异又合理。
宋泽问道:“前辈,这和你体内的内力有何关联?”
江怀珠缓缓说道:“我说过,那块石头上的武功奇幻无比,没有人能真正把握,我们五个人只能学得一部分,剩下的要依着我们各自的性情、禀赋和根基来补全,由此自创出一路属于自己的功夫。
所以这路功夫必定根植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心有所想,心有所感,功夫便呈现出不同的样子来。三妹性子冷淡又偏执,对生命很漠视,骨子里很有些残酷之意,偏偏又天赋异禀,所以...竟让她创出《噬魂血经》这种邪门又厉害的功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