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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虽然严峻,但落在她的心里,却并不恐慌,也不焦虑。只因每次短暂地醒来,耳边总有他的声响,要么是走进走出、忙忙碌碌,要么就是坐在她身旁,徐徐说着话。
这些声音和气息让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一切都亘古不变,从最开始,到最远处,直到生命的尽头,都一直陪伴着自己,永远不会消失。
只要感受到这一点,她就平静了,不愿意再去想其他的事。
好累啊...不知道为什么,她有时只觉得累,好像前世的操劳今生的辛苦,无限疲倦包裹着她,从内到外,都累透了。
尤其一去想以前的事,想自己是谁,就感到无比疲惫,甚至有些抗拒。
于是到了后来,她也就不再想了——既然如此痛苦,不如贪恋这片刻的轻松,享受这极致温柔的照拂。
她开始静下心来听他说话,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模糊不清,但也有只言片语能由耳入心。
她听到他说从小在乡野长大,没有父母,日子过得穷苦。但所幸有些读书的天分,被村里教过书的先生发现,又引荐给乡绅。乡绅高风亮节,大发慈悲,竟让他进了少爷们读书的书塾。
他当然被所有人看不起,受尽了欺负,但他仍然万分感激,珍惜这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不是天资聪颖的人,做不到一点即透、过目不忘,于是只能头悬梁、锥刺股地发奋读书,常常通宵达旦。
在那些静谧的深夜里,他与书卷为伴,也与自己作伴,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
但他并不觉得孤单,那寰宇的万千变化,朗朗乾坤,就在手中的书卷里,在先贤大儒的话语里,在使徒的注解里。
他感到自己一直在和这些厉害的人物对话,他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他们超越一切世俗人性的壮阔和悲悯,他隐约明白,唯有如此胸怀,才能成就万世绝学。
她听着他的话,在心里暗暗赞同,又生出羡慕来。原来他是这样有学问的人,又有如此纯粹的读书人的情怀。
后来,他在秋闱中拔得头筹,自然欢喜异常,但丝毫不敢懈怠,反而更加刻苦地准备会试。又经过七个月的埋头苦读,在第二年的阳春三月,他收拾行囊踏上了去钱塘的路。
谁知道这一去,竟是变故叠生,从此天翻地覆...
她断断续续地听着,慢慢把他的经历在心里拼接起来,原来他遇到了许多恶人,被欺骗、被打伤,最终竟彻底错过了春闱,十年寒窗付诸东流。
但他也很幸运,每次危急关头,总有贵人相助。
他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恩师,还有一位温柔慈爱的师母,他们带着他游历四方,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这趟旅程彻底改变了他,也重塑了他。
但可惜,这两位长辈都已不在人世。而且——从他数次提起又咽下、最终模糊的叙述里,她隐约得知,竟然是他亲手杀害了师母,又导致师父伤心欲绝,最后自我了断。
虽然是错手,但师母的性命的确是葬送在他手上,师父也的确因他而死。
难以想象,他是怎样的心情,又是如何熬过了那一段日子。
她听到这里,心头一下一下地抽痛,眉头微皱。她感觉他骤然激动起来,不停地唤她,只是那个名字很陌生,她再一次失去意识后,很快遗忘了。
后来,她又听到他说在自己心里有两个很重要的女人...一个是在他生死一线的时候把他就回来的人,那是他第一次经历生死,醒来以后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她。
她一袭绿裙,像林中仙子,性子聪慧温柔,烧得一手好菜,还很会照顾人。
那短暂的相处,让他久久难以忘怀。
第二位姑娘是一个异族的公主,活泼张扬,热情倔强。可巧的是,她也救过他,也照料过他,还大胆表露心意,一心一意要嫁给他。
说不心动是假的,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缓慢,饱含情意。
他说自己确实认真思量过和她共度余生,但是...他们之间的差异是巨大的,有时候他说的话她未必懂得,她想要的他也未必明白,天长日久,总有消磨殆尽的一天。
况且心里还装着一个人,师父和师娘也赞成这件事,他们不止一次说过,将来要把那位姑娘许给他。
他怎么能背信弃义呢?
她听着这些,又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仿佛心灰意冷,再也提不起兴致了。
原来他已经有了心悦之人,还是两个...
日子流过,再流过,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产生了奇异的变化。好像是因着他昼夜不停地为自己疗伤,那些冰凉柔和的气息和自己体内灼热爆裂的力道缓缓相融了,像四两拨千斤,引导着自己体内翻涌的真气平缓下来。
她听见他喃喃有词,像是在念诵道家的经文,每当这时候,她的心底就一片澄明通透,人也极平静,极愉悦。
后来,她身体里微弱的力量开始猛增猛涨,被切断的脉息又贯通起来,奇经八脉,四肢百骸,迅速充盈着勃勃生机,似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饱满、更盈润。
她再次试着睁开双眼,这一回成功了。
她看见眼前腥红的浓雾散去,露出了真实的环境。光线暗暗的,似乎是傍晚,房梁、墙壁、小木桌和桌上的鲜花,这是一间朴素又温馨的农家小屋。
屋子里没有人,她急忙向门口看去。门外是一片草地,远处有树林,四下里很安静,但隐约可以听见人声和狗叫。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还是很疼痛,不过已经可以忍受。她又试着坐起来,没有成功。
她咳嗽了几声,发现自己可以发出声音了,但像是经年没说过话的人,舌头很生硬。
随着这几声咳嗽,门外立刻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人影闪身而入,瞬间出现在她床边。
她看见了他,虽然素未谋面,但他身上的味道无比熟悉,不用开口已经可以确定。
他看着她,声音微颤:“你...你醒了?”说完这一句,又立刻俯下身检查她的脉息。
而她则静静地看着他,这个让她好奇了几个月的人。
他的气质很独特,能看出他五官清秀,很是儒雅,但同时又有历经风霜的粗糙,明明还很年轻,鬓间却已有了根根白发。
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像雪山上晶莹的冰凌,又蕴含着如大海一般深邃温和的光晕,让人一见之下,既心生向往,又自惭形秽。
她感到心口一阵强烈的搏动,甚至有些心慌。
她又想努力坐起来,这次有他帮忙,终于成功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靠在床头,一直低声询问着:“疼不疼?”直到看她靠得舒服了,呼吸平稳,才撤开了手,提了把椅子,端正坐在她对面。
“我…咳咳咳…”她一开口,又是一阵咳嗽,他急忙关切地握住她的手。
虽然已经有过无数次的接触,但这次是清醒着的,于是她脸一红,想把手抽出来,但又不敢,只能不动。
“你想说什么?”他关切地问。
“我…”她深呼吸,“我是谁?…”
问出了这句话,她看见他的脸色瞬间变了,目中精芒流转,久久凝视着自己。
她又有些慌乱了,她知道忘了自己是谁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的表情并不全是惊愕,还有很多很多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也…不记得我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试探着问。
“嗯…”她看着他眼中晦暗莫名的神色,担忧又加剧了,“我…我是一个坏人吗?”
“不,你不是。”他立刻回答,“你...很好,你很好。”
他的神情变幻,片刻之后,仿佛什么事情想通了,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低下头轻轻笑了。
“那...我是谁?”她再次询问。
“我的师娘是你的姨母,但是令堂早逝,师母一直视你如己出,所以...你也可以算是我师父和师娘的女儿。”
“是吗?”她心里一喜,又是一松,原来他们是如此亲近的关系,说是亲人也不为过,“那...你就是我的师兄了?”
“嗯...是。”他含笑点头。
“那...师兄,我叫什么名字?”
“你...”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里漆黑如墨,有细碎的星光闪动,美丽至极,“你叫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