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管家是个场面人,路子也极广。
潜龙之巅谈判的那一夜他虽然没在现场,却也通过自己的门路打听到那场谈判的经过。
知道是一个叫做李三思的小铜牌,凭借着一己之力搞定了强大的九楼剑圣,替大魏朝赢来了剑圣的三年效力。
如今铜牌李三思的名号几乎响遍全城,风头一时无两。
神皇虽暂时还无诏令封赏,但大家都知道那是早晚的事。
升官加爵肯定是少不了的。
执笔人内部肯定也有表示。
搞不好过两天这枚小铜牌就要摇身一变,成为执笔人衙门的第七位银牌了。
他还这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大管家能坐上现在这个位子,除了确实有些真本事外,最重要的,还是靠他察言观色,以及溜须拍马的能力。
此时见到这枚传奇小铜牌的第一眼,他便知道对方肯定不是无端出现在此。
绝逼是奔着查案来的。
至于查什么案,他不敢问。
只在沉默片刻后,大管家低调走上前,躬下身子说道,“原来是李大人,您来了可太好了,咱家少卿大人前半夜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您瞧瞧这满地的狼藉,此前肯定是有一番恶战的呀,这凶手也太猖狂了,竟敢杀到这里来,简直目无王法!您可千万要替咱家少卿大人做主啊!”
此话一落,李三思尚未来得及开口,周围的丫鬟下人们却已议论开来。
他们一心忙着府宅的琐碎事儿,可没空去关心当夜潜龙之巅的那场谈判,自然也就没听过李三思的大名。
眼见府内的大管家竟对一枚小铜牌这般恭敬,丝毫没有往日里的高架子,不由很是意外。
望向李三思的眼神中闪烁着好奇的光。
李三思却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他摆摆手,说道,“放心,执笔人办案向来口碑极好,这案子我们接了,过几日就会有结果出来,不过……”
说到这里,他忽然望向四周人群,再次说道,“不过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你们在场所有人,暂时都不能离开这座府宅,必须接受执笔人的调查审问!”
此话一落,全场哗然。
有下人喊道,“凭什么?莫非你把我们当作是凶手不成?执笔人办案就这么专横霸道?”
声音极大,语气相当不善。
一枚小铜牌而已,没必要给他什么面子。
李三思并不想解释,面无表情回应道,“我们做事,就是这样。你们要是不服,可以上报刑部或是大理寺,要么直接告御状也可以。但我把话撂在这儿,今夜谁要是敢走,卷宗之上,勾笔之间便会将其当做凶手论,对待凶手,执笔人向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此话一落,大管家稍稍皱眉,但没有表态。
又有一位丫鬟忽然站了出来,她表现得楚楚可怜,说出的话却尖酸刻薄,茶里茶气,“少卿大人的死怎么可能与我们有关?前半夜我们可连内院都没进来过。这位铜牌大人,奴婢理解您想要立功升官的急切心思,但也不能因此就冤枉好人啊,大家伙儿都很忙呢……”
另一位丫鬟赶忙接过话来,“是啊!要真所有人都不能离开的话,莫非内院的老爷夫人们也不能走吗?”
众所周知,大理寺少卿王怀臣至今尚未娶亲,所以丫鬟口中的夫人,并非是他的妻子,而是老娘。
至于老爷嘛……
王家世代为官,个个都曾是朝廷里的中流砥柱。
老爷说的便是王怀臣的老爹,那位曾经的大理寺卿。
寺卿与少卿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品级上却也高了足足一级。
乃是大理寺的最高级别领导,货真价实的正三品大员。
虽然王老爹早已退休多年,但在朝廷里威望不减半分。
另外手下的学生门徒无数,更是让他的人脉和影响力变得极大。
丫鬟们搬出这样的大人物来,料想这枚小铜牌应该不敢放肆了。
但她们终究还是低估了二代逼王的胆气和能力。丫鬟话刚落下,李三思便开口说道,“你说的没错,不仅外院的下人和丫鬟们不能走,内院的亲眷同样不能走。”
声音不大,语气不浓,但态度却足够坚决。
闻言至此,大管家终于站不住了,他刚想站出来提醒小铜牌几句,内院靠东边的厢房中忽然走来了两个人。
当前一老者,满脸威严正气。
身后一妇人,满身富贵华丽。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就是王怀臣的老爹和老娘。
大管家哎呦了一声,赶忙丢下李三思迎了上去,“哎呦!老爷!夫人!怎么惊动您二位了?本不敢打扰二老休憩,准备天亮后再来通报,这下可好,二老……”
话没说完,就被走到跟前,脸色沉静的王老爹挥手打断,“如此喧哗,叫我们如何睡得好?你们全都跑到内院做甚?嗯?这小子又是谁?”
他的目光环绕全场,最终落在了李三思身上。
可话刚问出口,便又看到身前小屋的破败之景,当即变了脸色,猛拍一下大腿,怒喝道,“他吗的这是谁干的?”
看得出来这位王老爹脾气相当暴躁。
下人们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丫鬟们则都顺势掉下了眼泪。
大管家也摆出了满脸悲戚之色,给了她们一个眼神,丫鬟们顿时会意,哭哭凄凄的拉着王老娘的衣袖往屋内走去。
不消片刻,外面的人便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我儿啊……”
然后便没了声响。
王老爹大骇,他先是瞪了大管家一眼,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入屋内,然后便看到了自家婆娘面无人色倒在了丫鬟们怀里。
周围哭声一片,像是进入了灵堂一般。
而在窗前桌边,借着地上烛台灯芯的微弱火苗,他看到了自家独子坐在那里,身子笔直端正,而人,却已是死气沉沉。
“怀臣!”
王老爹强自镇定,大声呼喊了句,却并未得到回应。
心中已知不妙,却仍抱有一丝侥幸。
他匆匆上前两步,苍老的右手抚上了王怀臣的肩膀,可刚一碰上,尚未来得及感知余温,对方那端坐的身子便猛然倾斜,似朽木一般坠倒在地。
弥漫于他眉心的黑雾则默然消融于黑暗,转瞬无踪。
饶是王老爹性子极其沉稳,多年官场生涯的风雨历练,也早已让他的心性变得坚韧且无畏。
但此时独子莫名身亡,突如其来的打击还是让他如遭雷击。
他整个人往后连退数步,无力倚靠在墙角,望着黑暗中倒地的那道熟悉的身影,眼中散露着绝望和无措。
这位退出官场多年,虽已年至花甲,却依然硬朗的前任寺卿,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的眼角流出了两行浊泪,带着一位老父亲的伤心与绝望,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悲凉。
周围的下人们全部低着头,不敢多言。
丫鬟们则哭个不停,将现场整成了灵堂。
大管家叹了口气,吩咐手下的人照顾好,因伤心过度而昏死过去的夫人后,便缓缓走上前扶住了快要瘫软的王老爹。
他艰难挤出几滴眼泪,轻声说道,“老爷,还请您节哀啊,少卿大人已经去了,这府宅可就全靠您来重掌大局了,您可不能倒下啊!”
语气相当悲恸,丫鬟下人们听闻后纷纷附和。
可王老爹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尤自颤抖,低声抽泣,神魂几乎丢失了大半。
大管家无奈摇摇头,只能又提了一句,“老爷,不管怎么样,少卿大人的死,总归还是需要个真相……您看,执笔人的官爷在此,相信他能帮助我们找到杀死少卿大人的凶手。”
此话一落,王老爹终于有所反应。
他这才记起自家府宅中还有一个来自执笔人的小铜牌。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眼望向了黑暗中面无表情的李三思,只是打量片刻,便又迅速低下了头,说道,“我自家的事,大理寺和刑部处理即可,就不劳烦执笔人了,送客吧。”
“这”
大管家显得有些为难,他刚想提醒自家老爷,眼前这位执笔人的小铜牌可不是一般货色啊,潜龙之巅的那场谈判就是他搞定的。
王老爹却猛然抬头瞪了他一眼,“没听懂我的意思?送客!”
多年以来,王老爹的威严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哪怕此刻他因独子之死而伤心过度,稍显疲态,看上去没那么可怕。
但只要一发飙,在场众人还是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大管家首当其冲,更是被吓得不轻。
他不敢多言,慌忙走到李三思身边,无奈说道,“这位大人,您也看见了,老爷他现在心情太糟糕,要不,您改日再来?”
料想这位铜牌大人就算不鸟自己,多少也要给老爷几分面子。
可自己话刚落下,对方便很是固执的摇了摇头,“我说了,这案子我管了,你们所有人,全都要接受执笔人的审问调查,包括,你们的老爷和夫人!”
此话一落,全场惊寂。
大管家满脸震惊,瞬间语滞。
他缓缓转过头,朝着自家老爷那边看了一眼,却见他老人家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子,满脸的杀气和怒意,黑夜中显得有些狰狞。
他懒得废话,只是冷哼一声,“府内没人了不成?每年那么多银子养了一群废物?”
刹那间,无数道身影从暗影中纷涌现身,将李三思包围在中间。
看他们身上穿的制服,应该都是府宅内的护卫。
“请回吧!”
领头者乃是一位登上五楼的冷面武夫,他上前一步,放声送客。
至强拳意随之而起,只要李三思敢说一个不字,他便要提拳而上。
想来在自家府宅中杀一个私闯进来,并且不听劝阻的小铜牌,应该没人会有意见吧?
大管家想要上前说几句场面话,却被王老爹冷眼喝退。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肃杀之意瞬起。
李三思却丝毫不惧。
且不说自己的思维宫殿中有三道至强剑气正在蠢蠢欲动,随时可剑出杀敌。
便是单凭罗喉此时的力量,就能在不散露魔道气息的前提下,将此间所有人杀的干干净净。
若真起了冲突,李三思不介意再装一次逼。
而他之所以如此坚决的要将所有人扣押起来审问,自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只是此时人多口杂,不好当众直说。
只能先摆出执笔人的态度,将所有人强行收押。
等到时机成熟时,再来做出解释。
而他现在当先要考虑的,还是王怀臣的死亡之谜。
来此之前,几乎已经能够确定大理寺少卿王怀臣就是被鬼附身的第二位宿主。
不出意外的话,那只鬼将会依靠王怀臣的身份进行下一次的屠杀计划,或是更大的阴谋。
可为何刚一至此,王怀臣就已经莫名死亡?
而从他眉心缠绕的黑雾不难判断出,他正是被鬼所杀。
可问题是,那只鬼为何要杀掉自己好不容易才重新附身,并且有很大用途的宿主?
李三思此前思索了许久,始终不得其解。
直到看见那道埋伏于黑暗中的鬼影当先对秦逍遥动手时,他才有所顿悟或许,那只鬼一开始便知道执笔人将要来抓它!所以便早早的杀死了王怀臣,将其置于窗前桌边充当诱饵,等待执笔人的探查。
它好提前做好准备,等待伏击。
试想若打头阵的并非半步八楼的秦逍遥,而是三大金牌中的任何一位,甚至是白衣术士或是冷长空,只怕都已经被同样拥有八楼气息的那只鬼给偷袭致死。
那么问题又来了,那只鬼是从哪里收到的风声?
今夜之前,李三思确保除了自己人,再没有更多的人知道今夜的这场抓捕计划。
所以哪怕不愿意往坏的方面想,但李三思也不得不承认,执笔人的阵营中,已经出现了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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