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活不过今夜

这个莫斯年，也不等九洺再出言，便一个幻身走远了。九洺拿他亦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下，轮到九洺望着角落里的灵汐发愁了。他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把灵汐从京华幻境带回自己宫中的决定确实草率了些。

原本是想着带回来好生教化，以备来日为天族增益的，可眼下的第一个难题就已经令九洺有些担心了。

反复思量着，远天之上的羲和上神就快下值，夜已将近。

想来自己这千年来深居简出，在天界除过莫斯年可说是再无朋友，而今就算再去找那莫斯年怕也是无用的，他那脾性，九洺最是清楚。

为今之计，唯有将灵汐暂时安排在一直空着的纳阖殿中，想来那殿中的龙涎香或可帮她避过今夜一劫。若是今夜平安过了，来日也可想个更好的法子避讳此事便是。

“临渊，飞渡，你们进来！”

九洺心下打定了主意，便唤来一直跟随自己的两个侍从，令二人好生安顿灵汐。

两位仙侍将灵汐带到纳阖殿之后，也不忘善意地叮嘱了灵汐几句，让她晚上千万不要出了这殿中半步。

“为什么呀，你们天宫的人，夜里难道不在池水中睡吗？这屋子里连个水盆都没有，我住哪儿啊？”

灵汐环顾这偌大的侧殿之中，华丽是真真的华丽，虽不及九洺的那间，但也是灵汐从未见识过的漂亮屋子。

可是这屋子再漂亮，对她而言也不能替代池塘啊，她在纯华池中住了千年，这里即便没有纯华池，普通的小水池总归是会有的吧，怎么可以让她睡在干巴巴的岸上呢！

这一言，反倒将临渊和飞渡问懵了，哪里有人会睡在水里呢，又不是鱼，不过看着小丫头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也怪可怜的，二人也不忍心令她为难。

“这纳阖殿由来便没人住的，也不知姑娘不喜用这寻常床榻，确是没有水池，是临渊、飞渡思量不周了，姑娘见谅。但碍着此刻将入夜了，依着咱们宫里的规矩，眼下我们两个也得立刻出了宫去。要不这样，明日我和飞渡在这殿中给你弄个大些的鱼缸，取咱院中的明泽潭水，不知姑娘可愿意？”

临渊总归较飞渡机灵些，也不是故意搪塞灵汐，今日确实来不及了。

“原来这里是有水的呀，那太好了！那个什么潭在哪儿呢？仙使带我过去便是，这大屋子我住不惯，以后我就住那潭子里。”

灵汐听得临渊的话，自是欢喜，不知道那什么潭的，会不会和纯华池里的水一样舒服。

“这个……”灵汐的要求真是给临渊出了个大难题，临渊后悔自己刚刚多嘴，提什么明泽潭呀。

“今夜还请姑娘不要出这寝殿，殿下特意吩咐，我等也必不敢违了上意。何况，殿下确是为了灵汐姑娘着想，还请姑娘一定整夜宿在殿中。至于……至于姑娘以后要住在纳阖殿还是明泽潭，过了今夜，姑娘自去禀明殿下就是了。”

“哦，我听了便是，你们若是有事，便去忙好了，不必管我。”

灵汐见这二人对那九洺唯命是从，也帮不上自己什么忙，便想赶快打发了他们，这俩人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文邹邹的，真是累人。

“那姑娘早些歇息，我等先出宫去了。”

临渊和飞渡两人拘礼而退，缓缓将出。飞渡还不放心似的，补上一言：

“姑娘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声响，千万不要出去，这殿中的龙涎香可保姑娘周全。”

临渊见着飞渡多嘴，隐隐用仍拘着礼的手肘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宫中禁忌莫要多言。

“知道啦！你们快去吧。”

灵汐见着他们言语古怪得很，说一半留一半的，根本摸不着头脑，就只记得两人左一遍右一遍地不让她出去，听得她满心不耐烦。

二人见灵汐不耐烦，也不再啰嗦，快步退出殿外，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出宫去了。

灵汐见着四下无人，便一手拿出琉璃盏摆在一旁的矮桌上，一手将藏在袖中的小锦鲤倒入琉璃盏。

这一挥手不要紧，随着小锦鲤还多掉出来几颗温润的莹白珠子，哔哩啪啦地掉在琉璃盏中，也有几颗落在桌上。灵汐捡起珠子仔细瞧了瞧，不明所以，便随手放下了。

而后，灵汐带着在琉璃盏里的小锦鲤在这屋子里各处转了转，除了摆设精巧些，装点华丽些，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天界的宫殿原来是这般样式，繁杂得很，却不怎的舒坦啊，跟他们的京华幻境相比，更少了几分灵气，差强人意吧。

倒是有一点，这里确是好过幻境的，就是这里真的好香啊！

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宝，难道这里也有什么旁的花？竟有这般微妙柔润的清香之气，细细嗅来，丝丝清甜伴着隐隐的咸，简直叫人不由沉醉其中。

虽说灵汐本就是朵莲花，可她自己那浅淡的荷香，跟如此丰富而优雅的奇香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灵汐自是自愧不如的。

不过即便这屋子香得如此令人沉醉，依然框不住灵汐对那临渊所说的什么明什么潭的好奇心。

毕竟屋子再好看再好闻，白日里有的是时间来欣赏，可眼下最要紧的，可是得给自己和小锦鲤找个舒坦地方睡觉不是。

不出去？不出去怎么找那个潭啊！

所以，灵汐还是带着小锦鲤大摇大摆出了这所谓的避难所，迎着夜色，开始在这云中阁硕大的庭院之中四处乱逛起来。

要说云中阁在诺大的天庭之中，确是算不得多大的一个宫苑。

原本是因着九洺自小便不喜热闹，便选了这偏安一隅的院落。

但是对于从未出过京华幻境那一亩三分地的灵汐来说，这宫中的一切都是陌生又新奇，她穿行在宫苑里，东看看，西逛逛，时不时还停下来琢磨一下见到的这个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那个东西怎会生得如此奇怪，一下两下，便走出好远，根本不记得回去纳阖殿的路了。

好在她原本也不打算回去了，今晚，她的目标便是那个明泽潭，只要找到那个潭子，她便和小锦鲤住在那里，不走啦！

兜兜转转好一阵子，眼见着快到盈夜时分，灵汐终于绕过好大一堆假山，才总算找到了传说中的明泽潭。

这明泽潭竟然比纯华池还大好多倍，依傍那错落耸立的假山石丛，仙云缭绕，紫气升腾，好不壮观啊！

灵汐见了欣喜不已，看来这天界确是有些好处的，比如这明泽潭，就好的很呢。

她本命便是伴水而生，如今见着如此广阔而清澈的潭水，怎不欢喜，等不及一脚踏入了潭水之中。

“嘶——”

有点猝不及防的是，这潭水也太凉了，不对，简直是冰冷刺骨！

灵汐瞬间开始怀念纯华池里温润而柔和的绵绵池水了，家中万般好，出门事事难啊！

凉是凉了些，倒也不是全忍不得的，心下只能宽慰自己，总比无处眠的好，今夜就先在此处将就将就吧，明日再去找别的住处便是，只盼着这天宫之中别全是这冰水才好。

这样想着，赶紧变出几片荷叶和几只莲蓬来，好让自己和小锦鲤有叶可依，才小心翼翼地放出了小锦鲤。

正当这一莲一鲤渐渐适应了这寒潭的清冽，平息了这一天接二连三的百般心绪，准备好好睡上一觉以迎接崭新的生活之时。

距明泽潭不远处的阳明宫内，九洺正经历着常人不可想象的痛苦折磨。

千年来，每当月圆之时，他的仙灵便会被强行剥离出身体，而就在这灵息最弱之时，他也再无法维持人型，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意识。

现出炽焰应天龙真身之后，又无法催出九珠护体，只得任由体内一股奇异的邪力完全控制住自己。

这邪力占据身体的过程更是令他痛不欲生，身上的每一片龙鳞从尾部向上，一片一片次第被这巨大的力量撑破、掀开、崩裂，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直至爪子、胸、背、颈、再到头，最后就连龙睛亦是滴着血的一片暗红。

此刻，昔日纵横九霄的英武神龙被死死地锁在这副躯壳之中，挣不开、逃不脱。

而一条噬血凶残、邪神附体的魔煞巨怪成了这副身体绝对的主人。

完成对九洺身体的控制之后，这条巨龙以一股神力击穿阳明宫的穹顶，一跃腾入云霄，扭动着还在沥沥滴血的身躯奋力冲顶结界，并发出瘆人的惊天嘶鸣。

然而这振聋发聩的龙吟，竟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太阴星君以神器收起，因而天地六界根本不可能有人真正听得这骇人的声响。

这已是天界千年来公开的秘密。

天后和整个天界都不允许征战四海的战神同时也是邪煞附体的怪物的丑事为天下所知，因而每每九洺变身之际，便专意派了可吞星琢月的太阴星君为其掩盖凶迹。

然而纵使龙吟可解，但这占据九洺身体的恶魔噬血食人的特性却是无法可破，好在长生大帝早已在九洺的云中阁设下结界，因而即便魔化后的九洺再凶残，也只能在这云中阁之中宣泄邪力，而不至伤到天界其他的无辜生灵。

见着结界坚实，巨龙又怎会甘心被困在这小小的云中阁之中，自是东冲西撞，肆意摧毁宫中庭院，宫殿，草木，反正目之所及，尽是它发泄力量和暴怒的对象。

整个云中阁又如每个月圆之夜一样，就快被摧毁殆尽了。

可说就在如此石破天惊的阵仗之下，就是这几乎是灭顶之灾的惊险关头，那在明泽潭中栖身的灵汐，竟对此毫无察觉，死沉沉地化为真身睡着都没被吵醒。

也不知是真的没心没肺，六感静关，还是今天怎的累到力竭。

任凭已经快吓得魂灵出窍的小锦鲤如何摇晃，推搡，取水惊莲，甚至都开始在她的莲瓣上撕咬了，灵汐好像被施了法术似的，就是不醒。急得小锦鲤围着她，一圈一圈不停地游，又急又怕，简直要疯了！

正此时，天上地下腾挪不停，毁灭不知疲倦的血淋淋的巨龙也留意到了这明泽潭之中的生灵，一个神龙摆尾，顺手毁了最后一座石亭之后，便一个极速下冲，直接冲到了灵汐这朵粉莲花的跟前，距离不足寸尺，血糊糊的龙睛，眼睁睁、恶狠狠地盯着她。

小锦鲤吓得差点就地石化，但还不忘在紧要关头用他那堪比蚊蝇的小小身躯，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地挡在灵汐这朵仍然睡死过去的莲花身前。

“臭荷花！笨荷花！你快醒醒啊！再睡咱俩就成这血龙的晚餐啦！醒醒啊！别睡啦！……”

小锦鲤拼命叫喊着，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能出声儿，能说话了！

生死就在一瞬间，哪还能反应过来这些！眼下，他的小心脏早就提到嗓子眼儿了，灵汐若再不醒，他的心怕是就要从腮里掉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