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了

纵使入夜时分，庭院里已渐有些寒凉，灵汐还是没回她那温润的明泽潭里去，而是又气又委屈地守在九洺门外一整晚。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灵汐悻悻地推开了殿门，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又溜回了九洺的床榻下边，抱着膝缩成一团。

“殿下，灵汐这几日确是因着沉迷情话故事，怠慢了你。灵汐知道错了，以后，这书我少看，或者，不看就是了。还有，还有殿下是不是因着灵汐中意那书中的霆骁才那般恼火的，若真是如此，殿下大可不必的。虽然那霆骁确是十足俊朗，但在灵汐眼里，还是只有殿下才是最英武的。此前灵汐是觉着自己每每把殿下代入故事难免给你带来烦扰，才换做司风鸟的。如果殿下介意的话，那我以后还是将殿下视作戏中人便是了，不过，那往后灵汐再痴望殿下的时候，殿下可要渐渐适应才行啊。”

虽然九洺还蒙着头，但这时辰通常早就该醒了，灵汐不好意思面对面跟九洺认错，便索性缩在床边，背对着床塌径自吐露心声，说着说着竟还有些害羞了呢。

同时，心想着九洺念在自己可怜巴巴在外面冻了一夜的份儿上，也该原谅自己了吧。

可是，这话说出去半晌，却也没听得九洺一丝回应，难不成还在生气吗？

“殿下？”

灵汐终是忍不住，转过身冲着床上的九洺轻轻再唤一声。

还是没回应。

“殿下！”

灵汐进而更大胆了些，索性伸手牵起被子一角，真是大跌眼镜，原来九洺根本都还没醒呢！

所以，所以刚刚灵汐那么诚心的认错，全白费了，他完全一个字都没听到！

昨晚不还气得发疯吗？怎么现在反而睡得这么安生！还害得灵汐白白在门外受冻一整夜，这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精心准备了一晚上的诚心落了空，灵汐径自无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却也不敢真的吵醒九洺，谁让，他才是主人呢。

《万劫录》虽然还在手中，但既然九洺为此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灵汐也不敢再看了。

于是，一股百无聊赖之感再度笼罩在灵汐心头。

也不知九洺何时才醒，更不知道他醒了还会不会接着发脾气不愿见她。灵汐只好悄声出了阳明宫，坐在明泽潭的边上，自顾自地抱着颗莲蓬剥起了莲子来打发时间。

正灵汐在潭水边发呆的功夫，全没察觉一封传令符由外而来，直直飞入九洺的罗帐之中，九洺迅疾起身，肃肃看着符上之事。

不一会儿，九洺似是较平日里更精心穿戴一番，神采奕奕，心情大好地从殿内出来，身体康健恢复如常，更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昨天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有多荒唐，重又是一副天族太子的从容架势走到灵汐跟前。

灵汐此刻反而觉着委屈，假装没看见他，也不做声。

“依本宫看，你这小妖全是因着由来连六界什么样都不知道，才会被那区区一本胡言乱语的小册子就迷了心智。”

九洺倒也不似昨日那般生气了，还主动跟灵汐搭起话来。

“谁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多着呢！”

灵汐侧过身去，更不看他，只手里更用力地掰着莲蓬了。

“是吗？你既这般博闻，那本宫此次下界倒也落得轻巧，独来独往倒是省事喽！”

九洺也不知怎么，此刻怎么好像有点莫斯年上身的感觉呢，说起话来都偏不会好好说了。

“谁稀……”

灵汐刚要接着驳他，转念一想，似乎听出了九洺的弦外之音，赶紧换了语气：

“殿下是说，这次，可以带灵汐一起出征吗？！”

“倒不是出征，只下界巡查数日。”

九洺见灵汐瞬间换做笑颜，一脸期许的兴奋劲儿，也不再一味别扭着出言，温和地说道：

“顺便带我这小妖出去见见世面，不知可愿同往否？”九洺不觉，其实这话里早已是满满的宠溺。

“当然愿意！天啊，太棒啦！殿下，灵汐终于可以出去啦！太好啦！”

听得九洺肯定的回答，灵汐瞬间撇下手里的莲蓬，兴奋得直接跳起来，一个箭步扑在九洺身上，当即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九洺由来不曾被人这样触碰过，自是满满的心惊和无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本能地一把将灵汐从自己身上直接揪了下来，自己也一脸莫名，甚至还有一丝丝嫌弃地后撤两步，躲她远些。

灵汐却是全不在意，被九洺甩开也不能消减她此刻的激动心情，继续围着九洺跑跑跳跳转圈圈。

还没真的下界，她就已经开心得在院子里冲来冲去，活像一只欢乐的小鸟。

***

“好了没有，再磨蹭，本宫不带你啦！”

九洺已经在纳阖殿门口等了足足两柱香的功夫，灵汐还没有收拾好，九洺头一次体会到带女子出门可真是麻烦。

“别别别，快了快了，殿下再等一下，马上就收拾好啦！”

仍是没见她有出来的意思，只殿内传来的奇奇怪怪的声响愈加吵杂了，叮叮咣铛，乒乒乓乓的，听得九洺一阵心惊，确是真的不敢再催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在拆家呢！

终于，又是半柱香，九洺终于看见灵汐极吃力地拖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挪了出来。

果然，跟着灵汐一同出现在九洺眼前的，竟然还有一个巨大的包袱，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但是这包袱绝对要比云中阁门口的两尊石兽加在一起还要大。

这小妖！下个界，难道要把整个家都搬在身上吗？！

“这，是什么？”

九洺指着那山一样大的包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了。

“书上说过的，这叫‘有备无患’！”

灵汐一脸满满的成就感，觉得自己真是个周到的小机灵鬼儿。

“你还，真是，读了不少书啊！”

九洺语塞，瞬间有点想念莫斯年了，这小妖，没有莫斯年，他还真是有点震不住啊。

“那是当然，殿下，时候不早啦，咱们快走吧。”

灵汐说完，便极自然地把这包袱放在九洺身旁，自己倒空着手，兴高采烈、大步流星地就朝这宫门口走去了。

九洺看着灵汐走远的身影，再看看身边的这座“山”，本想……，算了，只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衣袖一挥，索性把那包袱和灵汐一并收在乾坤袋里，幻身下界去了。

当然，九洺此番可不是专只为了带灵汐下界游玩的，实则，九洺是奉长生大帝之命，专程赶赴鬼域，追查近日多处频出的邪魔异象。

***

灵汐原本满心欢喜，还以为见到的会是一番比天宫还要奇幻光彩的新奇世界。

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番诡异景象：一片昏黄血红、波谲云诡的迷雾遮天蔽日，远望处模糊中只有川峦漂浮，风雷混卷，滔滔暗涌裹挟着滚滚黑云东冲西撞。

浓黑重云之中，悬在当空的圣殿隐约露出一角，贴金朔银的堂皇与天宫中的华丽楼阁几无二致，但暮然出现在这幽暗摄魄的鬼域却尤为诡异突兀。

近身处，巨大的残破碑冢漫野林立，根本望不到尽头，周身是不尽的灰烬与烟尘簌簌落下，更有远处吹来的萧瑟冷风带来幽怨的呻吟与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如影随形。

地上满是阴冷的蓝色鬼火丛丛簇簇兀自明灭，而脚底更是永远无法望穿的无底空洞，踩上去虚无缥缈，不似云中的松软，没有土地的坚实，这里的地面只有虚空，教人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是惊心和忐忑，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这里是鬼域，也被叫做冥界，你若害怕就在乾坤袋中安心等本宫办完差事，之后带你到人间时再出来便是。”

九洺看出灵汐的好奇似是变作了失落，更有藏不住的惊恐挂在她面上。

“灵汐确有些怕，但既然是来长见识的，不亲身见着怎么行。反正有殿下在，殿下会护着灵汐的吧。”

灵汐自是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情景，怕是怕的，但也觉着新奇，一想到九洺可是天界的战神，六界之中所向披靡，便也壮了些胆气。

“本宫当然会护你周全。其实，这鬼域并不似外界相传的那般可怖。除过那些真正凶煞的恶厉鬼祟都已被镇锁在地狱之中，其他各处亦是寻常之所，这里不过是魂灵的栖身之地罢了。”

九洺自是常在六界征战，这鬼域在他看来已是寻常。

“所以，这鬼域里的魂灵也跟天宫的仙神是一样的吗？”

灵汐听得九洺的话，确是不怎么害怕了。

“那倒也不是，毕竟冥界为六界之末，这里的魂灵怎么能与天上的神仙相提并论呢。鬼就是鬼，魔就是魔，这些邪魔外道，其性本恶，是无法教化的。而仙神则是守天地正道，护苍生安宁的，这六界必定是由天界守护才可依序运转。”

九洺由来谨守天族正道，对下界这些妖鬼魔灵的成见自是根深蒂固的。

“可是，我之前在《万劫录》里也看到过不少妖鬼魔灵或是人间的情话故事，也是至真至性，情深意重的啊，难道它们之中就真的没有品性纯良的吗？”

灵汐从来不知这世间由来便已把生灵分出了高低贵贱，正邪是非，她只觉凡事不该这般绝对。

“那话本里多是月老闲来无事的杜撰，怎能为据。你只记着那些妖鬼魔灵皆非善类，不可轻信，离着远些便是了。”

九洺知道这小妖不通世事，大道理说了也听不懂，只好浅显些教她。

“可我自己，本就是妖啊。”

灵汐心下还是没办法认同九洺。

“你出身上清，又跟在本宫身边，迟早是要得道升仙的，自然与它们不同。好了，本来就是个糊涂虫，何必费这些思量，乖乖跟紧本宫即可，其他的莫要多问。”

九洺虽时常唤灵汐“小妖”，但却从未视她为妖。

可话说回来，这是不是仅仅因为她出身清白，前途光明，就不得而知了，九洺从未认真思量过这个问题。

灵汐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多问，只紧紧跟在九洺身边，穿过虬枝嶙峋的阴森枯木林，心怀忐忑却又强装镇定地步入了桃止山。

最是经过一棵绵延数十里，盘根错节，纠缠蜿蜒，看上去少说也有万年树龄的枯桃树之后，突然，在前路正中的半空中，两个巨大却又虚幻的壮硕身形幻化而出。

一个赤红横面之上球瞳暴凸、黑髯冲发，一身斑斓战甲，手持一柄斩金战戟，是为鬼帝神荼。

另一个煞白长脸更显阴狠，一袭暗黑战袍，手无兵刃，坐下一头金瞳白虎凶恶威猛，正乃鬼帝郁垒。这二鬼霸气凛然得令人生惧，拦在九洺和灵汐的正前。

九洺见着，却似意料之中一般，毫不在意，也不出言，只安然驻足。

但见两个幻影见着是九洺，虽依然霸气十足却皆规矩着低头施礼，齐齐拜着九洺。

“神荼，拜见太子殿下！”

“郁垒，拜见太子殿下！”二人齐齐道着。

灵汐见状，不免有些吃惊，主要是没想到九洺平日里在天宫从来深居简出的，还以为他也就是徒有战神之名，好像也不怎么威风。

却不想，在这鬼域，就连这些一看就很厉害的鬼魅竟都这般敬畏九洺。

“二位鬼帝有礼。”

九洺从容应言，全是灵汐平日里不曾见过的英武模样。

原来是鬼帝啊，那更比寻常的鬼魅厉害多了。

灵汐一听，更在心里对九洺刮目相看了。

可从未出过天宫的灵汐哪里知道，纵眼天地六界、亘古八荒，受得起鬼帝亲自出城相迎的人物可是屈指可数。

更何况是当今经了天魔大战血洗得如此衰败的世道，天族虽表面竭力维持着六界秩序，但实则也是外强中干，更多少仙神被打落下界，实是英雄折戟，豪杰不显。

鬼域自然也日渐不怎的将天族放在眼里，如今怕是连天后亲自莅临，都不一定能有这般鬼帝远迎的待遇。

而唯独她家殿下——天族太子、六界战神九洺，不仅受得起这两位鬼帝亲迎入城，更即便是十方鬼帝尽数相迎也是全当得住的。

这可不但是因着九洺天生由来的战力和杀戮无数的煞气，更是因着他当年力挽狂澜，纵使陨身也不惜以生身九珠镇压魔尊而救苍生于危急的旷世大义，这般丰功伟绩，自是万方生灵无不为之折服。

一番寒暄过后，这几人你来我往的官话听得灵汐云里雾里的，但也大概明白几句。

原来前些日，集聚于桃止山之上的五万魂灵接连无故失踪，这些魂灵原本是鬼帝幻化地狱凶鬼恶灵怨念所生，以山中苇草为食，三年方可成形，是为天后修造圣殿的鬼隶。

这些鬼隶虽大力耐劳，却也只有三年寿命便会耗尽魂精，化为乌有。

因而每年鬼帝都必得重聚恶灵怨念，化结魂灵饲喂，以待三年喂熟之期。

然而，待到今年魂灵鬼隶新老交替之时，二鬼帝却发现山中待熟即成的五万魂灵不翼而飞，想要急补下年成形的魂灵最快也要三月之后，圣殿修造因此不得已停缓待续。

但这也已是两个月前发生之事，二鬼帝并未上报天宫。

但，令二鬼帝始料未及的是，大量魂灵突然消失导致苇草疯长结成苇索，而这些苇索自有邪灵之识，竟趁鬼帝不备，触动地狱玄阴铁链，差点将厉鬼放出。

多亏神荼郁垒发现及时，当即施法锁死封印，毁了新生的苇索，才不至酿成大祸。

但那五万魂灵到底缘何失踪，此刻又存于何处，这两位鬼帝几番派部下追查多时皆无头绪，继而只好向天宫请援。

九洺只听得两位鬼帝简要陈情，便在心底有了些许思量。

不过事出蹊跷，看来，九洺灵汐二人若想彻底查清原委，还需躬身入山，去到那些魂灵栖身之处一探究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