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鬼市自有解铃人

这城中较着初入鬼域的阴森苍凉，确实多了些街亭院落，桥楼房舍，虽不似天宫楼台壮观瑰丽，但却有种市井和质朴，冥冥中竟还有些亲近的烟火气。

“殿下，刚才……”

灵汐随着九洺走在鬼城热闹的街巷中，便莫名有一丝扭捏起来，本想着好好感谢九洺刚刚救了自己。

“刚才要不是你这小妖胡乱触动那噬魂珠，何至还这般伤着。既是本宫的人，以后切记着不可轻易受伤！”

九洺一眼瞥见灵汐手上的血痕，心下不知怎么，莫名一阵怪怪的感受，继而又化作一丝怒气，不由得一盆冷水泼下来，把灵汐彻底浇了个透心凉。

“怎能怪我！……”

灵汐自身满心的委屈，刚要反驳，却一时想起，当时，确是自己擅自触动了那颗珠子的，便也自觉理亏，不再争辩了，但也不能这般甘心挨骂：

“那我不是也把那血虫杀得片甲不留了嘛。”

“你还真好意思说，亏得本宫还那般悉心教你，到了真战，你这小妖竟是一丁点儿的法术都没用上，全凭一股子蛮力。真真是浪费了本宫的用心，我自去教化一块毫无慧根的石头，也该比你更强些。”

九洺刚好走到一家露天的茶舍桌前，便自顾自坐了下来，灵汐在后面赶紧跟了过来，也不敢坐，只更加委屈地立在桌旁。

这茶舍正好对着熙熙攘攘的鬼市一端，远远便可纵览鬼市各处。

“这点小伤，根本不碍事的，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灵汐小声儿嘟囔，轻轻抬手看了看手上的细小血痕，确是多了些，但现在已经不疼了。

“看你以后还不经心修炼，本宫可不会次次都护着你的。”

九洺自是担心着灵汐，便一个眼神示意她临着他坐下。又从怀中取出莫斯年的灵药，挽起灵汐的手，悉心帮她外敷。

“哎，哎呀，殿下，殿下的教诲灵汐记下了，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灵汐本都已经不疼了的，可经九洺这重手涂药，感觉好似新受了更重的伤，比之前还疼呢。不觉一个劲儿向后躲着，一再小心又勉力地抽回攥在九洺掌中的伤手。

奈何九洺对灵汐近乎哀求的语气和夸张呻吟根本充耳不闻，必得自己觉着涂得妥当满意了，才肯放过灵汐。

“殿下，这点小伤分明不足道的，为何我要在这里修养三日啊？”

灵汐好不容易抽回手，拢在身后偷偷摩挲，好疼，好疼。

“你没觉出，那两位鬼帝有些古怪？”

九洺听得灵汐所言，神情也略沉了些，这三日，他自是还有些事情需要查明。

“殿下这么说来，确是有些古怪，”

灵汐重新回忆了一番此前种种，确是也觉出些异样：

“但灵汐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古怪，只觉得那两位鬼帝似是并不愿意咱们来这里似的。”灵汐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九洺添上茶。

“你说得没错！”

九洺轻轻挥手，示意灵汐，此处的茶不可饮，便接着给灵汐讲着个中缘由：

“鬼域魂灵失踪事关重大，但那神荼郁垒迟迟不来上报，若不是苇索触动地狱玄阴铁链之异动已经为天庭察觉，恐怕此二人还会一直隐瞒下去。”

灵汐见状，赶紧取了九洺的茶杯，一把将杯中茶水泼在地上，便不再碰这桌上的茶具了。

“此外，魂灵鬼隶三年一成，那么为能终年续以为继，二鬼帝必得每年化怨为灵养在山上。也就是说，即便今年初成的五万魂灵消失，桃止山上至少还应存着明年熟成的五万和后年熟成的五万魂灵。但你看那山上，分明连一个魂灵的影子都没见到，那些尚未成形的魂灵又去了哪里？”

“嗯！我说怎么总觉不对呢！殿下说的极是，这么算来，鬼域丢失的远不止五万魂灵，三年全算下来至少十五万之多呢！也就是说圣殿不是要停工几个月，很有可能要停三年，甚至更久。”

灵汐恍然大悟，这才是最大的隐情，那两位鬼帝竟敢将这么大的事隐而不报，此中必定大有文章。

“若非一并失踪，亦不遑是他们早在数年之前就已不再为天族化怨为灵，喂养鬼隶了。不过眼下最要紧处，便是你在苇草中拾到的那颗噬魂珠，那可是鬼域的镇域至宝。此前本宫还在思量，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有如此神力才能掳掠鬼域魂灵于无形。症结就在这噬魂珠上。本宫推测那噬魂珠失窃必定已有些时日，而神荼郁垒身为鬼帝怎会不知，但却亦是匿着不报，其中到底是唯恐天后降罪责罚还是另有图谋，不得而知。”

“看来那二位鬼帝根本不可信。所以殿下是想用这三天的时间，亲自查明真相？可是，三日会不会太短了？”

灵汐的反应愈发机灵了。

“真相近在眼前，何须三日之久。”

九洺盯着不远处鬼市里的一个身影，心下已经有了眉目。

“近在眼前？”

灵汐不明，随着九洺的眼神望去，看到的正是鬼头攒动、熙熙攘攘的鬼市：

“殿下是说，真相在这鬼市里？”

“别看这鬼域大抵都是些阴森凄凉的地界，可若说市集热闹，如今的六界之中却也就是这里还算值得一看了。”

九洺胸有成竹，带着灵汐闲庭信步入了这纷乱嘈杂的鬼市之中。

灵汐不明九洺言中之意，但对着鬼市之中满目琳琅，却也是十足的新奇，不禁东张西望，满眼尽是新鲜，虽处鬼域，但消掉之前的恐惧，现下便也有了些闲情。

九洺倒也不急，任由着灵汐东边跑跑，西边转转，一会儿摆弄着冥铃、魂铛爱不释手，一会儿又被各式阴飨吸引，虽心知不能吃，却还是缠着九洺买给她才甘心。

就这么一阵逛游，不知不觉竟也买了好些无用的东西，全提在九洺手里。

眼见着时候差不多了，九洺便收起手中大小包裹入乾坤袋中给灵汐存着，拖着意兴未消的灵汐来到了一个她根本不感兴趣的破旧的卜摊儿前，像是有些疲累似的，直接隔桌坐在摊主对面。

“哎呦，两位贵客一看就非同一般，特别是这位姑娘，面容俊俏，身姿袅娜，一看就是个妙人儿啊！”

这摊主笑颜迎客，假模假式地轻摇了两下扇子，躲在这扇后面的两只纤细眉眼立即娴熟地上下打量起对面的主仆二人。

这人瘦骨如柴，着一身最寻常的粗布青衫。眉眼细挑的白净面上，一如寻常小鬼一般面无血色，影虚魂轻，看面相却是年轻得很，这般年纪就做起这传书代信、占卦算命的生意，怎都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最是这人，闭口不言时看上去确还有几分书生气的，但这一开口却竟是十足的市井油滑，更眼路飘飞，一个劲儿地往灵汐身上瞟，十足的登徒子习气，着实讨人嫌。

“你也是个妙人儿。”

灵汐还以为这家伙真的是在夸他，竟还回了他一句。

“休得胡言！”

九洺没想到灵汐竟还回应那人，立时递她一个白眼。

转而对着那人出言，确是不可让他造次的，抬手一个轻点，那人座下的凳子瞬间燃起火来，连带着他那青布长衫的衣襟一并着了起来。

只见那凳子烧得极快，不及转眼的功夫就全化作灰烬了。

原来这鬼城之中的一应物件，看上去像模像样，实则全是纸做的，最怕遇火，一点就着。

“哎呀！别别，大仙饶命，小的我眼拙，出言污了姑娘尊听，不敢了，不敢了！”

那人一个惊心，害怕自己的衣裳也化做灰烬，那自己便没法持着人型，只能化作黑烟了。

极力以合上的扇子敲着后衣襟的火点，却见着那火苗怎么都扑不灭，便知九洺高深，连连道歉认服。

九洺见他吃了教训，还念着有正事，便不再肆意惩治，再一轻点，火便应声灭了，但那摊主烧坏的衣服自是只能那般残破着了，而没了那纸凳，他也只能站着应话。

灵汐确是还不明白九洺为何这般对他的，但毕竟刚遭了他的白眼，便也不再胡乱出言，只捡了一旁的另一只小凳，临着九洺一并坐下观瞧便是。

“今儿可真是倒霉，出门没卜一卦，不就是说句话嘛，这人怎么这么大气性，我这衣服可是好不容易从……”

那摊主见着对面二人不好惹，也没有走的意思，不禁心疼地瞧着自己那烧掉半截的后衣襟，故意用对面能听到的小声儿碎碎念。

“本宫……子，有些事要问你，必得如实说来。”

九洺刻意隐着身份，毕竟市井之中，不可太过招摇。

又随手甩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扔在破旧的小桌上，既是为了堵住摊主的嘴，也是为了撬开他的嘴。

“公子您尽管问，只要您别再烧我衣服，小的必定知无不言！”

那摊主倒吸一口气，似是从未见过这么大一颗夜明珠，眼睛瞬间随那珠子滚动，迅疾甩开衣襟，一把抓起珠子，连忙收进怀里，面上也一并换了谄媚笑颜，看着九洺和灵汐的眼神都开始放出光来。

“敢问摊主可是由来就在此处营生？”

九洺知道这小鬼虽收了好处，却也必定难吐真情，还是得先虚实探着才行。

“多了不敢说，百十来年还是有的，您要是打听事儿，来我这儿算是找对了，这鬼城里的大小事儿，就没我不知道的。”

摊主见着好处，又见九洺确是不再施法，也渐放松了些，便又难免市侩起来。

“那摊主可否与我们说说，最近，这鬼域可有哪些不寻常的大事儿？”

九洺引着那人道来。

“那还用说，这鬼域最大的事儿便是今儿啦，您自个儿没瞧见？那桃止山顷刻之间生生被削没啦！那可是天宫专意派了南极战神亲自来咱这鬼域施的法。看来是二鬼帝得罪了天上，咱这鬼域也要开始遭殃喽！”

那摊主一听九洺原来就为问这些，不由得还有些索然。

“我要听的，是那桃止山上之前的事。”

看来这摊主消息果然灵通的很，这么快便能如此了解此事，但九洺没时间听他绕弯子。

“之前……”

摊主再打量了九洺二人一眼，犹豫了一下，肃肃面容便道：

“看来二位，便是那摧山的天界仙神吧。”

“你既已看破，便也该知道我们为何来找你。”

九洺没想到这摊主确非寻常小鬼，竟有这般机敏洞察。

“你们这些大人物且自去纠缠，可别牵累了我们这等小鬼。这好处我不敢收，你们自去别处问询，莫在我这里碍着了。快走！”

不想那人竟还生出一丝惊恐，刚还满脸盈盈媚笑全去无踪，只换做一脸冷峻严肃神情，还机警地左右探看了两眼，又连忙毫不留恋地从胸口取出了那枚夜明珠，决绝一力，扣在九洺手边。

“你不想说，本宫不为难你便是。待你想说时，本宫再来寻你。”

九洺一直盯着那人面上神情变化，心中更加笃定。便不再多言，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灵汐看看摊主，也紧跟几步，随九洺出了鬼市。

只留那愁容满面的摊主，眼中难掩犹疑与惶恐，只盯着桌上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呆呆地杵在原处，心下纵有万千般思量也是绝口不敢言。

“殿下，殿下，咱们真的不问了吗？那个摊主，好像真的知道些重要的事啊！”

灵汐追着九洺出了鬼市，忍不住问他。

“不必担心，且耐心等着便是。”九洺带着灵汐闲庭信步，往他在鬼域最感兴趣的一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