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桃止山探究实情

九洺未应二位鬼帝之邀入酆都之中稍作休息，既已到了桃止山脚下，九洺当即决定先入山去探看一番，灵汐自然紧随他一同前往。

但这桃止山可真不是寻常人轻易便敢擅自闯入的境地，且不说山门之外层层鬼魅迷雾遮天蔽日，等闲之辈即便入了结界也无从辨别此山真容。

而后，若当真能在浓雾之中寻得了正途，这山中又有枯木与碑冢自成法阵，暗合理数，是为阴遁之极局。

因而若是却有误入者，不通术数，也必定迷失在这阴森恐怖的山里，即便不被山中魂灵啃噬寂灭，也不消几日就被这至阴迷雾吸尽灵气而灰飞烟灭。

当下，若不是有九洺至阳真气护着，灵汐这一介修为尚浅的小妖，在这山中也是待不住几个时辰的。

而最令灵汐倍感惊恐的却不是迷雾与坟冢，而是她踏出去的每一步，皆是白骨——这桃止山原来竟是由无尽白骨堆就的啊！这山上碎骸遍布，残骨相撑，新旧交杂，甚至有些还尚能分辨肢形。

每每踩上去，都是一阵由浅至深的细碎之声，听得人愈加胆寒。

越行至山高林深静谧处，越是不得一丝天光的至暗，更在浓雾厚重之中，隐隐可以嗅到一种奇异而浓重的腥气。循着这种怪异的气息，九洺和灵汐也确是找到了两位鬼帝所说的苇草生长之处。

这苇草可并非如灵汐以为的那般纤弱细枝的，更与寻常草木截然不同。其虽名为“苇草”，在灵汐看来，却更似一支支由骨堆之中生出，直直向上刺出的银枪铁矛。

但见这山林深处的苇草独枝而生，通体黑红，寻常也有灵汐胳膊粗细，如一根根尖刺，从地底直直的楔刺出来，短的也有七八尺，长的更可盈丈，再到山高处，甚或也有大片三两丈高的苇草参天而立。

而据鬼帝所言，这苇草生长极快，从刚刚破土直至盈丈，也用不了几日便可长成。

看来，若不是二位鬼帝已经施法抑制，这片全无魂灵啃噬的苇草，又快结出苇索，为祸鬼域了。

见九洺警觉缓步，带着她小心穿行在苇草林立之中，灵汐有些莫名的紧张。

“殿下，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苇草吗？”

灵汐跟在九洺身后，悄声问着。

“正是，但这里确是不太对劲。”

九洺机警地带着灵汐向前探寻，耐心地答着。

“有什么不对劲啊？”

灵汐继续追问。

“你没发现，这里虽魂灵之气浓重，但却难掩一股邪魔之气，由此看来，这里必定曾有异族出没。”

九洺一边在前小心行着，一边仔细勘查地面上的蛛丝马迹。

“邪魔？这里不是鬼域吗？妖魔也可以随意进来吗？”

灵汐不明白，这么恐怖的地方，为什么还有异族想要进来。

“如你这般的寻常小妖，还不等入了鬼域，便会被结界焚身而亡了。此物能在鬼帝的眼皮底下肆意进出桃止山，还敢在此山中掳走五万魂灵，必定来路不小。”

九洺继续在地上寻着什么，引得灵汐也开始低着头找寻起来。

“殿下！这是什么？”

灵汐突然觉着脚下有什么异样的东西被自己踩到了，便赶紧躬下身，拨开脚下的碎骨，从中取出一个浑圆东西，刚好适于握在手里。

“别动！”

九洺回身看她，才发现灵汐手中捧着的正是一枚噬魂珠！刚要制止，却还没来得及，灵汐就已经扭动这珠子！

但见一道刺眼的血光由那噬魂珠的中缝处四射而出，晃得灵汐下意识向后躲闪。

九洺见势危急，立即由灵汐手中夺过了噬魂珠，奋力抛向远空。

但见那珠子定在空中，血红之光愈加闪耀，马上就要炸开了。

“躲起来！”

九洺立即施法欲加控住，知珠子即将崩裂，赶紧令灵汐躲在自己身后，不要探头。

但此刻，珠子已经崩裂，漫天血红之光四散开来，成百上千的殷红飞絮遂即簌簌而下，可一瞬间，片片飞絮不知怎的就变作一只只细小的飞虫，像是着了魔似的全向着九洺和灵汐飞冲而来！

九洺旋即唤出指天，飞身而起，向着那成群的血虫之中冲了过去。

九洺挥起指天剑，几进几出飞虫血色群团，冲杀之间，自是将那飞虫引去离灵汐更远些的地方。

无可计数的血虫乌压压笼在九洺周身，远远的，只可见天空之中一团巨大的血云不停变幻神形，而被九洺灭杀的飞虫如血水般从那云团之中倾泻而下，浸染得其下苇草片片殷红。

但，终究还是有小股飞虫发现了灵汐所在，冲着灵汐飞扑而来。

灵汐眼见九洺冲杀惊险之际，不敢分他心神。又见飞虫即将逼近，四顾之下，身旁除了苇草什么都没有。

灵汐双拳空空无以抵挡，索性直接从身边拔出一棵苇草，握在手里，还算趁手。

情急之下，只得以草为剑，学着九洺的模样，迎着扑来的飞虫冲杀过去。

这时候，也记不得此前九洺教着的功法了，更连什么法术要诀一概不清，灵汐只能凭着一股子蛮力奋力挥着苇草。

远空之上，被成群飞虫绊住，无法及时回护灵汐的九洺远远见着灵汐这般，不甚焦心，立即一阵运力震灭周身大批血虫，正要向着灵汐这边过来护她。

却只见灵汐一力下去，手起草落只一瞬，大股仙灵应声而出，不仅周身的飞虫全消失无迹，就连丛丛簇立在她四周的苇草也毁了大片。

九洺虽吃惊，却也无暇多想，见着灵汐没事，便又回身冲入紧追在身后的血虫飞团一阵厮杀。

灵汐见着这飞虫不足为惧，也愈加大胆了些，便跑到九洺之处附近，帮着他消灭散在周遭的血虫。

二人合力之间，确将那百千血虫灭杀殆尽。

见飞虫所剩无几，九洺自也落下身来，护在灵汐身边。

却不想，那一直悬在空中的噬魂珠忽得再度红光迸裂，遂即又有万千血虫蜂拥而出，一时间，更大的一群飞虫遮天蔽日般冲着九洺灵汐袭来！

九洺意识到，那噬魂珠才是症结所在，若不先镇住那珠子，这血虫便是灭杀不绝的。

继而又一次飞冲而上，欲收伏那颗噬魂珠。

可奈何那群飞虫仍死缠着九洺不放，瞬间聚拢在九洺周身，九洺困于其中挥剑斩杀，僵持不下。

灵汐在地上，亦是继续以草为剑，但奈何苇草毕竟不及金石，抵不过三五下冲杀，便会被灵汐的强大仙灵震断。

灵汐只得每每勤于捡换，却也还算战得得心应手，甚至还有些奋身冲勇的畅快之感。

九洺与大股血虫纠缠之际，忽得瞥见灵汐的手上竟已被飞虫擦伤，虽不是重伤但也已划出几丝血痕。

许是正因灵汐妖血所引，便有更多血虫转而向她飞攻而去，片刻便有将她围攻之势。

九洺怎不担心，小妖不过浅薄法力，对付小股血虫已是勉强，这下血虫一拥而上，她必定招架不住！正此时，他亦觉出满山苇草正悄然萌动，最是山巅那些近熟草柱子已渐有结索异动。

想起初入鬼域之时还满心答应要护着灵汐周全，他瞬间有些愧疚，更是心生怒火，当机立断决心速战速决，此际必得一招制敌，方可防苇索再触地狱玄阴锁链，也免得灵汐那小妖一再用蛮力冲杀，无谓耗损仙灵。

因而，九洺更飞冲而上，趁血虫未及之际，迅速运集仙灵之力，欲以九龙雷罡炎一举尽灭血虫。

顷刻间，九龙雷罡炎披天而出，但见浓雾之上九股玄天烈焰撕破天际，每一条耀目炽烈赤焰皆如瀑布一般狂浪奔涌而下，迅疾燃尽迷雾。

所经之处，铺天的火光热浪席卷而下，那还悬着的噬魂珠自然也难逃灼烧，只被余焰轻扫了一下，便瞬间化作废物了。

连天火柱直直砸入桃止山堆骨陈骸之中，冲击之力震动整片山峦。烈焰泼天倾泻，整座桃止山瞬间化为漫山汪洋火海。

目之所及，不消说血虫，甚至漫山苇草、碑冢枯林，连同山中大半骨骸全部焚尽！

这座桃止山，因着九龙雷罡炎，已被削去大半，只剩山脚处那颗万年枯桃逃过一劫，今后鬼域再无桃止山，那枯桃树也只能守着这片略高出地面不过一两级石阶的广大坡地了。

灵汐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瞬间看傻了眼，只得愣愣杵着，除过满眼耀目炽烈的火光，啥都看不到，连她手中原本紧握着的那根苇草，都一瞬间灼化，连灰烬都没有了。

最是还没等这小妖反应过来，整座山都没有了，自己本还踩在碎骨之上，如今却是虚空。

灵汐瞬间脚下空空，马上就要掉落下去，却正好被从云端飞身而下的九洺一臂接住，挽在怀里，带着她一并安稳落地。

灵汐缓了好久，才渐渐回过神来。

九洺自是不在意旁的，只顾先看看灵汐除了手上，还有没有别处伤着。见着灵汐并无大碍，才算安心。

隐约一声呼啸，由远及近，直直向九洺、灵汐这边奔来。

“殿下！”

鬼帝郁垒突然急急从满目焦烟之中冲了出来，大声呼喊着，老远都听得出一丝粗旷而压抑的狂怒，所驭白虎更是凶煞得很。

“鬼帝。”

九洺从容放开灵汐，转身一脸平静地应着郁垒。

“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我的桃止山！”

郁垒看着漫野焦土，曾经巍峨耸立的桃止山已是荡然无存，怎一个痛心，却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说来。

“本宫的灵宠在你这桃止山中发现了一枚噬魂珠，这便是魂灵失踪的症结。”

九洺抬手一挥，便瞬间将不知掉落何处的已被烧毁的噬魂珠残骸吸入掌中，呈现在郁垒面前。

“噬魂珠？！”

郁垒见着此物，一时心惊，哑口无言。

“这噬魂珠不应镇在你鬼城阎罗殿中？如今，怎么出现在这里？”

九洺先发制人，问得郁垒本就煞白的长脸更加惨白难看。

“这，这末吏却是不知。噬魂珠怎么出现至此呢？”

郁垒瞬间没了最初的霸气和嗔怒，含糊其辞，不敢直视九洺。

“看来，魂灵之事症结怕是还出在你这鬼域之内啊！回去好好查查吧。”

九洺更加确定了心下的判断，顺势把那噬魂珠残骸丢给郁垒。

“殿下莫急，容末吏回城内细细追查。”

郁垒赶紧接住，堪堪接言。

“也好。我这灵宠刚刚擒这破珠子时负了伤，正需医治。”

九洺看了看灵汐，语气更轻快了些。

“有劳殿下和上仙。”

郁垒简施一礼，眼见着灵汐身上确是也没怎么挂彩，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

郁垒一路引着，那金瞳白虎亦不敢嚣张，乖顺随在左右。

不消多时，九洺便带着灵汐直到了鬼府大殿之中。

鬼府之中，阴郁堂前，鬼帝神荼正怒气冲冠地远望着桃止山的方向，那赤红的鬼面上，立目燃眉，青筋暴起，这般凶煞模样只需看上一眼就足以镇吓万千神鬼。

殿内一众魂灵鬼使见着鬼帝气成这般，个个愈加屏息，甚至有些个胆小无能的鬼魅，直接吓得控不住神形，就地变作一团黑雾，四处逃遁。

鬼帝神荼立身未动，闻得身后动静，只紧握着的金戟略略一抖，凝神间便将那化作黑雾的鬼魅当场魂飞魄散，灭迹于堂下。

其他小鬼见了，更加惶恐，又怕一个控不住神型再被戕杀当场，个个心惊胆寒、颤栗不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荼闻得郁垒归来，抑制不住怒气，直直冲吼而出。

“是噬魂珠。”

郁垒见状，赶紧上前贴近，急急压服神荼的暴怒，并小声在他耳边嘀咕。

“……，可我这山？”

神荼一听与噬魂珠有关，便似郁垒刚刚一般，应是早就知情，立即强收敛了些嚣张，但仍是极为介怀九洺的摧山之举。

“神荼鬼帝此前不是说那苇索危及地狱玄阴铁链，正好，本宫此番帮你把它烧个干净，也算永除后患了，举手之劳。”

九洺见此二人一听到“噬魂珠”三个字，皆难掩神情异样，便知此二人必定心中有鬼，故意试图激怒二人，不知能否再得些线索。

“那桃止山可是……”

神荼登时就要发怒，却被郁垒及时拦下。

“神荼，太子殿下的灵宠被噬魂珠所伤，故而殿下才火烧桃止山的。一座骨山而已，不足道，不足道。”

郁垒强拉住神荼，怕他再冲动，作出逾矩蠢事，又赶紧两厢安抚，向九洺这边强扮着笑脸。

“那也不能为了区区一只灵宠，就摧了整座山啊！这也太过……”

神荼依旧不肯罢休，但也不敢对着九洺出言，而是冲着郁垒强压低了声量才说的。

“快别说了，我看天族太子来者不善，咱两切莫动气，此事必得从长计议。”

郁垒赶紧耳语劝着神荼。

实则九洺悉数听得的，但也假装没听见似的满不在意。

最是刚刚神荼那话，亏得灵汐没听到，不然依这小妖的性子，怕是又要气得跳起来了。

却不知，灵汐的思绪还全沉在刚刚的情景之中，根本抽离不出来呢。

且不说与九洺并肩作战，是灵汐前所未有，更不敢想的新奇与惊心。

最是九洺最后飞身而下接住即将坠落的灵汐，单单这一幕，便是暗合了不知多少《万劫录》之中的千古绝唱。

怎不叫灵汐的小心脏怦然而动，她虽不知什么是情爱，但却十足地体验了心动是什么滋味了，因而一再回忆着那一幕，久久不能缓过神儿来。

“本宫灵宠为你们伏珠受了伤，需要静养，这样吧，本宫给你们三日，三日之后希望二位鬼帝可将噬魂珠失窃一事之原委全然告于本宫知晓。本宫也好继续助尔等追索那五万魂灵。”

九洺见那郁垒倒还精明，并不轻易就范，也就懒得与他们再做纠缠，索性给他们一点时间，自己也好借这机会带灵汐在这城里好好游历一番。

“……”

灵汐还没回过神儿来，便听得九洺好像说起了自己，便赶紧从幻想中抽离出来。

刚要回话，却见得九洺眼神，似是这当口并不需要自己。

“是是，末吏必定尽快查明此事。”

郁垒闻言，知道九洺终于松口，不急于追究，连忙躬身回着，急急想要送走九洺这尊瘟神。

还没等灵汐弄清楚状况，九洺已经带着她旋即幻身而出，灵汐眨眼之间，便与九洺并肩行在了城中闹市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