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长安初探天机

长安一五一十将那夜自己所见情形详述出来。

九洺听完，立时起身去寻那足以定罪神荼郁垒的重要证据，留下灵汐在此护着长安周全。

却是灵汐，九洺都飞身走远多时了，她还愣愣杵在茅庐门口处，不自觉地望着远天之上分外扎眼的圣殿，眼见夜露微垂，心底隐隐为九洺挂记。

“别看了，你家殿下根本不喜欢你。”

长安无所事事，惺惺地凑到灵汐身旁，一语道破灵汐的心思。

“你胡说！”

灵汐听得，又羞又气，怒冲冲瞪向长安，奇怪世间怎么会有人比莫斯年还令人生厌。却没反应过来，这反驳同时却也是承认。

“我胡说？我一看你这面相就知道，你跟你家殿下非但成不了良缘，若是执意牵扯，怕还要生出孽缘呢！”

长安见灵汐脸扑扑得红透，更觉逗她有趣，反正困在这茅庐无事可做，不妨逗逗这小姑娘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孽缘？”

灵汐原是怒的，但一听得长安说出“孽缘”二字，瞬间心生惊恐，毕竟，此前在《万劫录》中看过太多惊心虐恋。

万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全被长安看破，再听得这般话语，就算知道这长安多半是混世的骗子，却也难免隐忧。

“可不是，”

长安见着灵汐被说得登时愣住，心知这丫头确是没什么城府，便也不好出言太过，略略把话往缓和处拉回来：

“不过呢，毕竟面卜粗略，若是让我这鬼域第一神算子给你仔细占上一卦，或可逆天改命也不是难事嘛。”

“你真的会算吗？还能逆天改命？”

灵汐竟然真信了长安的胡话。

“那是当然，我还活在人间的时候，我娘，我娘找大师给我算过，说我是天上的执笔仙官转世，可上问天神下卜魔魂，厉害着呢！”

长安由来不被人正眼瞧着，见着灵汐真的好像相信自己了，更卖力鼓吹起来，一点儿不心虚。

只是无意中说到“我娘”二字之时，长安没控制住，竟略略有些哽咽，不过也仅仅一瞬便又及时收起了情绪，重又一副嬉皮模样。

“那你快算啊！”

灵汐急急催他，全没察觉长安那一丝异常。

“也不是空口就能算的，你可有与你家殿下气息相通的物件？”

长安的鬼心思自是比灵汐多多了。

“这个，”

灵汐思量一下，便从腰间小心拿出了九洺的那支清露玉钗，想起此前九洺在榻上把这玉钗插在她头上的时候，心中还是满满的粉甜：

“这个可以吗？”

“当然！”

长安惊呼，这清露玉钗品相不俗，必定价值连城，心下一阵暗喜，但见着灵汐满脸期待，才自觉有些失态，赶紧平复下心绪，敛声故作镇定地道：

“咳，当然可以。”

说话间，正襟落座于九洺幻出的矮桌之后，小心接过灵汐双手递来的清露玉钗，攥在手心，假模假式地闭目凝神，口中还隐约念念有词，似真的有窥天神通似的。

灵汐对向而坐，见着这般，当真以为长安能占天卜命，更满心期待自己与九洺，就算不可如愿成就良缘，至少也万不可是孽缘吧。

最惊心，却是长安！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看到了九洺和灵汐二人！

更是所见情景，简直吓得他心都快跳脱出来了。

不消多时，他还没有看尽原委，却被一股不知哪儿来的巨大力量突然推了出来，落下万丈深渊，万分危急绝望之际猛然睁眼，这才惊醒。

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速速松开紧攥着玉钗的双手，恐惧着视那玉钗如毒如刺，一把丢在桌上，慌乱心绪一时间难以平复。

灵汐一阵莫名，最是赶紧拾起被扔在桌上的玉钗，小心检视，还好没有摔坏。

又关切地望向长安面上，原就鬼白的脸上更加煞白了，最是惊魂未定更渗出丝丝冷汗的神情，令灵汐也跟着揪心起来——难道，她和九洺真的不可生情？

“你，你是……”

长安略微回了些神，不可思议地看着灵汐，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敢信。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灵汐更加心急了，这长安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我不知道看见的是不是真的，你且随意听听，莫要当真。”

长安整理了一下思路，怎都觉得面前的小丫头不像，便只好避重就轻，略略说来：

“我只看见你与你家殿下两军对阵，而后，一通混战，六界血染，毁天灭地……”

他还看见灵汐对九洺剜心劈鳞，还有……

不行不行，这些都不能说，这要是都说出来，还不直接把这小丫头吓傻了，毕竟他自己看了那般血腥场面都是十足的心惊肉跳啊！

“……”

灵汐根本听不懂长安所言，只觉莫名其妙：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神算子呢，不过是唬人的江湖骗子！”

说罢，便把长安的话抛在脑后，只悉心摩挲着玉钗，不再理他。

分明是要他测姻缘的，怎么还扯到毁天灭地上去了，真是不知所谓！

长安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毕竟，此前，他确是从未窥探过天机的，由来真的只是个江湖骗子。

“那，那你不会真的是魔族吧？”

长安还是有些担忧刚刚所见，忍不住问灵汐。

“就说你根本不会占卜，我家殿下可是天族太子，我怎么可能是魔族呢，我可是上清天……”

灵汐因着刚才之事有些恍惚，差点说漏了嘴，赶紧找补：

“我自是天上的生灵。”

“那就好，可能是我最近被那些乱象扰得心神不净，才算得有些偏颇了。”

长安见着灵汐笃言，心下略安稳些。不过提及魔族，他忽得想起更要紧的事儿来。

“你颈上，是不是受伤了，是刚刚在城门外被凶魂围攻时伤的吗？”

正巧灵汐一面宝贝着收好玉钗，一边抬头白了长安一眼，却无意瞥见长安颈上衣领处隐隐一道划伤，看不出是新伤还是旧痕，还泛出些不寻常的荧动。

“是，是吗？……这儿？”

长安愣了一下，一阵心惊，迟动着一只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衣领，脖颈，瘦削惨白的手指一寸寸小心地在那伤口边轻探。

“对对，就是这儿，”

灵汐见他就要摸到伤口上了，赶紧提醒，免得真的触到，难免疼痛：

“不过这是什么东西伤的呢，伤口这般奇异，不会有毒吧。”

灵汐从没见过这般怪异的伤处，紧盯着长安的脖颈处，颦眉思量起来。

“……，糟了，这是索魂咒！”

不知是不是灵汐把长安看得羞怯，长安连忙紧扯了下衣领，便将那伤口和自己的颈处遮得严实。

长安眉头渐锁，心底却是极速地思量。

“索魂咒？”

灵汐还没看个清清楚楚，就被长安遮住不让看了，想要直接上去扯开衣服再看看，却被长安一个闪身躲过了。

“完了！这下全完了！他们也太过歹毒，竟然对我这等微不足道的小鬼如此赶尽杀绝，这索魂咒可谓鬼域至绝，中了索魂咒的鬼魂，七个时辰之内必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啊！”

长安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碎碎念，吓得浑身忙冷汗满屋乱转，本就瘦若枯骨的身板儿更是夸张地几度颤抖。

“这么厉害？！那，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灵汐震惊于长安竟然如此惊恐，但转念一想这小鬼平时就惜命得紧，现如今竟然凶咒缠身，如此惊慌倒也不足为奇了。

说实话，灵汐虽不怎的喜欢这个小鬼，但也心知他终究本性不坏，就算有些劣行也罪不至死。

更何况此番毒咒正是因了帮殿下和她破案才遭下的，于情于理，她都得帮他想想办法，逃过这一劫才行。

“都说了是鬼域至绝，怎么可能有解啊！”

长安心急如焚，难免有些怒火，但那纤细眉眼中精明的小眼珠却是一刻不停地转着，片刻之后，确是想到了自救的法子：

“有了！”

“什么办法，你快说！”

灵汐自是不懂他们鬼域的事，但是只要是能帮得上，她必定不会惜力，见着长安或可有救，她眼中点起希冀的光，像自己有救了一般激动。

“只有赶在应咒之前逃出鬼域，或许才能搏出一线生机！”

长安也不十分笃定，但此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可以一试了。

“那还等什么，走，我这就护你出鬼域。”

灵汐听了，还以为是多难的事，原不过只是出鬼域这么简单，当即上前推门，便要带着长安闯出去。

“哪有那么简单！”

长安一语拦住灵汐，半喜半焦，还略有些迟疑似的解释道：

“你们是天仙，想要出入鬼域自然容易。可我不过一介鬼魂，命授鬼簿，无功无德、无形无品，若非鬼帝御赦，生生世世都要在这鬼域生死幻灭的。如今，要杀我的正是鬼帝，他们又怎可能赦我出界！为今之计，只有冒险再回鬼市这一条路了。”

长安终于道出实情，但却并非灵汐所想得那般轻巧。

“回鬼市？为什么？不是要出鬼域吗，为什么还要再冒险回去？”

灵汐明白了长安的难处，却没明白为何还要再回鬼市。

“我得回去买魔牲啊！”

长安保命心切，也不瞒灵汐了。

“魔牲？”

灵汐从未听过这个词。

“哎呀，你难道从没出过天宫，连魔牲都不知道。”

长安见灵汐如此无知，竟在这紧要档口分出一份心思，想起刚刚自己的卜卦或许确是假的，这灵汐单纯至此，要说她会是毁天灭地的那个，怎么可能呢！

“你说啊，什么是魔牲，为何冒险都要去买，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

灵汐接着问他。

“魔牲既是沦落六界的魔族生灵，被抓住了就会被拿来生食、祭祀或是其他什么用处，反正就像牲口一样。”

长安说得不耐烦。

“魔族就不是生灵吗？为什么要这般对他们？”

灵汐听了大为震惊，由来在天宫云中阁里九洺、莫斯年都很少提及魔族的，她只知天界不容花、魔两族，却没想到魔族竟是六界之中如此悲惨的存在。

她是要救长安的，但是也不能为救一命就再搭上一条无辜的性命啊！这种事她实在做不出！

“魔族生来就是这样啊，它们与天族为敌，又毁了六界安宁，这是对它们的惩罚。原本呢，六界之中鬼域最末，但自从天魔大战之后，魔域便成了最腌灒的地界，反反复复不知道被天庭扫荡了多少次，如今若是活在那里肯定比地狱还惨。魔族生灵，可是比我们这些孤魂野鬼还低贱得多呢。”

没有灵汐，长安自是连九洺设在茅庐外的结界都出不去，更不要说逃出鬼域了，因而只好耐着性子讲给灵汐听。

“这也太残忍啦！”

灵汐不敢相信，更不明白为何天族可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魔族却如此卑贱，六界之间生灵的境遇竟有如此天壤之别，更不可思议一种生灵竟会被如此残忍对待。又想到刚刚长安正是要去买所谓的“魔牲”，不禁怒从中来，登时厉声问他：

“那你买那些魔族生灵要干什么？！”

“你干嘛这么凶啊，还瞪我！我又不吃魔牲，我只不过是想借魔牲之体，溜出地狱之门而已。更何况，现在是我中了绝咒啊，难度不是比那些魔牲更可怜吗？！”

长安被灵汐瞪得发毛，赶紧解释，又立马避开灵汐犀利的眼神，转了话题：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那晚我在桃止山撞见那大……邪魔掳走满山魂灵之后，就再没遇着原来在鬼市售卖魔牲的家伙，要不然我早就逃了，又怎么会遇到你们，更不可能中这要命的索魂咒了。”

“你当真只是借魔族之身出逃，不会伤害他们？”

灵汐狐疑地盯着他。

“那当然了，我不仅不会伤害他们，还等于是救了他们呢。他们带我出地狱之门，我便用不着他们了，到时候各自陌路，谁管他们干嘛去。”

长安就算不是这么想的，但对着这小丫头也得这么说啊：

“说起来，你要是带我回去，咱们买来魔牲，你这也算是解救他们，勉强也算一桩功德呢。”

“那，那咱们可说好了，我只负责送你出鬼域，出去了你万不可再有劣迹，为祸他界。到时候再被追杀，可没人管你，我还要速速回来与殿下汇合，一同应对鬼帝的。”

灵汐虽还有些将信将疑，但心想着事关长安生死，他必定不会胡言，又能借机搭救魔牲，可谓一举两得的功德，也就消了些怀疑。

“知道啦知道啦，都听仙子的。快走吧，现在也就还剩不到五个时辰了，我这小命儿全在您手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总行了吧！快快快啊！”

长安趁着灵汐松了口，便急急拉着灵汐往茅屋外走去，不给她犹豫的当口，三两步就站到了结界跟前。

灵汐被他一个劲儿怂恿着，即便还有些犹豫，但盘算着入城中鬼市一个来回，再把他送出去，应也用不了几个时辰，在九洺回来之前就能办妥。

何况还是为着救人，九洺从来教她正道锄强扶弱，应也不会怪她的。

就是这一丝善念，灵汐才被长安一路推到了结界前。

情势迫在眉睫，灵汐此际只能硬着头皮拔出纯钧剑，一剑划开一道口子，带着长安偷偷返回城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