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地狱之门

灵汐、长安二人被这异象打破了僵局，双双警觉地望向那白光。

只见那白光划过混黑长空，越过高耸圣殿，坠落之处正是鬼城酆都。

灵汐瞬间揪心起九洺来，奈何身隔如此远，根本相帮不上，她只有办好眼下的差事，才算是为九洺分忧。

二人虽不知个中缘由，但高坐山巅的冰夷却是看得清楚，那些所谓的正道就爱到处多管闲事，整天打打杀杀的，他才懒得掺和。

但是，坏了他的生意可不行，看来，也没工夫看戏了，还是尽快催着这两只小小东西交出宝贝才是真格。

“我说两位，还没想好呢？天儿可不早了，你们要是不想渡河，本尊就不奉陪了。我这两条小水蛇可没我这么有耐心，再不做决定，它们可要冲进沥川之中戏水逐浪去了。”

冰夷拢衣收身，又倚在宝座一侧的扶手上，抬手挽起其中一条蛟龙的龙身，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随意逗弄把玩了起来。

“我们换！”

灵汐听得冰夷所言，心中更是焦急，便也不再犹豫，下定了决心。

正趁着长安观望白光和鬼城之际手上力道略减了几分，便猛然奋力挣脱而出。

不及长安反应，灵汐急急掌心用力托起，便直接将那一瓣真身催入空中，乘一缕清风，飘飘然，送到了冰夷眼前。

“灵汐！”

当长安回过神来，为时已晚，那真身已经飘飞入空，到了冰夷面前，长安自是看不到的，只能奋力向着灵汐目光所及的方向上空左右一阵扑笼，然而，不过徒劳。

便又暴跳如雷，指着冰夷骂道：

“老贼，你不能要，快把真身，你还给我！”

冰夷眼见着宝贝到手，自是不会理会长安，只弹指一挥，便将长安狠狠按在地上，顺便禁了言。

没了长安的吵闹，冰夷按耐不住欣喜，旋即坐起身，急急又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虚空，屏着气息，不敢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那薄如蝉翼，娇嫩如水的莲瓣。

遂即又向下看了看灵汐，分外精明的双眼之中满是贪婪的兴奋和一丝询问之意，见得灵汐点头，他才敢缓缓伸出那满布褶皱，肌肤薄如蒜皮的苍老手掌，迎接那片绝顶金贵的莲瓣。

这可是他守在这丛极之渊千万年来，易到的最为难得的宝贝。

起初，灵汐取下莲瓣，直至那莲瓣飞升到冰夷面前时，都不觉有任何不适，不过如平日里取来做酒杯一般寻常。

但，就在刚刚，她迎着冰夷询问的目光，微微点头的一刹那，突然一股说不出的痛楚瞬间叩击她的心口，一阵阵的绞痛感愈发明显。这，或许就是剥离真身的痛吧。

从前只觉真身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寻常物件，如今真要失去了才知道，那平时看来再寻常不过的莲瓣，竟是自己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少了一片，便是撕皮割肉般的痛苦。

可为了不令身旁的长安担心，灵汐强忍着愈加清晰的痛楚，面上尽量维持着若无其事般模样。

也正是灵汐感受到痛楚之时，冰夷手中的那瓣虚空也渐渐渗出一滴鲜红血珠，那血珠由瓣根处凝出，片刻便又溶入瓣片之上的无数花脉，原本还是一片虚空的花瓣，随着被鲜血染红的花脉不断增多，而逐渐可辨出些形括。

最终，万千花脉尽染，又将血红聚于瓣尖，至此，一片粉红色的莲花瓣终于显露真容，宛若一抹剔透薄雾般静静飘在冰夷掌心。

长安见着这一切，心中的懊悔、自责和亏欠自不必说，最是真真切切地见到灵汐的真身——那片粉红莲瓣之后，他便更是万分确定了自己当初所窥之天机必定千真万确，心下愈加百味杂陈。

一时之间，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堵在一起，叫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如何面对。

“冰夷，真身已经换给你了，快带我们渡河。”

灵汐忍着痛，催促冰夷，再不快过河，她怕是也要撑不住了。

“好好好，稍等片刻，咱们马上渡河！”

冰夷还陶醉在初得至宝的喜悦之中，烁烁的眯眼快要把灵汐的那一瓣真身看进眼里了，都舍不得眨一眨。

听得灵汐催促，仍不舍得错开眼，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那莲瓣，痴醉着敷衍应和灵汐。

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暮地站起身，矮小瘦弱的佝偻身子撑着那青青仙袍，背过身去直面他那宝座镶满各式宝贝的椅背，一边嫌弃似的挥去满座珍奇，留下百余个空洞洞的位置，一边小心捧着手里的莲瓣左右比量，上下摆放一遍，都觉得不满意，只得又一挥袖抹平了空空洞洞，终于还这宝座一片素静。

最后，还是把扶手边的那颗巨大的麒麟目扣了出来，挥手变幻了起初的缺口，化作合适莲瓣嵌入的形状，才轻轻地将那剔透的粉红色莲瓣小心地摆放其中。

只这一瞬，丛极之渊的漫天灰烬之中竟渐渐夹杂着殷红的缱绻花瓣翩然下落，缓缓，随着纷纷而落的花瓣着地。

从灵汐脚下，一直到度朔山顶，漫山遍野，一直延伸到沥川两岸，朵朵彼岸花次第盛开，整个丛极之渊顷刻间便化作一片殷红花海。

冰夷已有数千年没见过这样的美景，自是更为得意沉醉。

长安伏身在地，周身渐被次第绽放的彼岸花层层铺满，他亦是从未见过六界之中竟还能开出花来，更何况这一开便是这般铺天盖地，纷繁烂漫，也一时看傻了眼。

“好了没有，再不走，我要反悔了！”

只有灵汐，虽也不知自己的真身竟有这般神力，却根本无暇欣赏，毕竟此刻的心口绞痛已经愈演愈烈，痛得她就快支持不住了，而长安的索魂咒确也真的等不得了。

“好了好了，这就渡河！”

冰夷被灵汐强行拉回神绪，满脸的意犹未尽，可毕竟得了这般好处，怎好怠慢了人家。

只见冰夷抬手摧力，两条蛟龙交颈翻腾，一跃便飞入浩浩沥川之中。须臾间，待到二龙再度于水面显现之时，已幻身为一条横亘于汤汤河面的虹桥。

冰夷见虹桥幻成，收取功法敞袖一挥，示意灵汐二人可就此渡河。

灵汐赶紧上前扶起还被冰夷施法按在地上的长安，长安此际临近了，才看出灵汐面如纸白，唇干眼淡的病弱神情，想来必定是失去莲瓣内里重损所致。

如今，木已成舟，长安只好遂了灵汐所愿，尽快渡河出去，才算不枉费她这般拼命。

如此思量，心下更加心疼她，便两相搀扶着，沉步，踏上了那蛟龙幻化的虹桥。

冰夷这边，重又依于扶手处悉心抚着莲瓣，闲来又伸手撷取一片落英，幻化一出，便立即于指尖开出一朵艳色彼岸花，殷红娇媚，怎不叫人心花怒放。

正冰夷还对灵汐那一瓣真身爱不释手，玩味不已之时，亦是灵汐和长安刚刚行至河心之处时，远天处，此前坠落的那一闪白光忽得又闪出一道更加临近的光。

不好！

冰夷此际心下一惊，那白光是冲着丛极之渊而来。

万不可让天族之人发现他在此处私下交易，更何况他今日之举可是冒着泄露天机的大险。眼下，只有令下面那二人速速离开此地，才好应对。

冰夷急急略看了一眼那二人，本就途行缓慢，偏又见灵汐受不住剥离真身之痛，已然晕厥。

长安一力挽着灵汐，艰难渡河，更加迟缓了。

冰夷焦急，实在看不下去这二人徐徐挪行，索性施法，长袖挥动间一力催风推送二人直接到了河对岸。

长安携灵汐稳稳落在对岸，眼前变换万千的一团法阵，想来便是传说中的地狱之门了吧。

长安将灵汐小心安置在一旁的顽石之上，心下又犯了难。

“还傻站着干什么呢？地狱之门就在眼前，快走啊！”

冰夷一边估量着那白光还有几时就要到此处了，一边看着杵在地狱之门处一动不动的长安，就气不打一处来。

“渡河已倾尽灵汐所有，我没有宝贝再与你换出门之力。没有魔牲，我还是必死无疑。”

长安眼看着地狱之门就在眼前，却仍不敢上前。

“你这个小东西，看着机灵，实则呆蠢至极！你既能知道她为何许人，难道不知有她在，根本不需要什么魔牲，她一人足以带你出去！”

冰夷听得长安居然是为了这点小事纠结不已，更气得牙痒。

“不行！她已为我负伤至此，我怎么可以再如此冒犯！”

长安看看倒在一旁的灵汐，心里早已被内疚填满，哪里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再犹豫，她为你做的一切就真的都白费了。正好她此刻内里损耗，魂魄品弱，最易附身，你倒是快点儿啊！”

冰夷眼看那白光越来越近，几乎就快进了度朔山结界了，实在等不及，也没这耐心跟这小东西啰嗦，只大袖一挥，一把将长安推进灵汐体内。

还不等长安反应过来，索性直接将灵汐托起，使力一推，直接送二人出了地狱之门。

“河神大殿今日起的早啊，这是，要渡哪位魂灵过河呀？”

长生大帝沉沉一语，说话间，已经悬身于冰夷宝座对面。

“没，没有。长生大帝大驾御临，可是鬼域千年不遇的大荣光，这么大的事儿，冰夷怎能不出来凑个热闹呢！”

冰夷见着长生大帝，连忙起身施礼，陪着假笑，心还有些余悸。

遂连忙收起虹桥，二蛟龙旋即腾跃出水面，翻涌飞升至他身边：

“我这两条小水蛇顽皮的很，平日里就爱在这沥川里瞎翻腾，是我管束不周，还请大帝莫要怪罪啊！”

“可有见得一妖一魂渡河出界？”

长生大帝已将鬼城残局处理妥当，更悉知此案来龙去脉，此际明知故问，自有他的道理。

更一路寻来，见得度朔山彼岸花漫山开遍，心内疑虑更紧。

“确有一妖一魂出鬼域，可那小妖自称奉天族太子九洺之命，小神自得遵命放行，绝不敢怠慢。”

冰夷见长生大帝已有愠色，不敢再瞒，只悄然以衣袖略略挡在宝座的扶手前，以免那片莲瓣被长生大帝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