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坏名声都传遍了

天界云中阁

“手，伸直！别偷懒啊！脚！脚擎稳了！掉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坐在阳明宫之中的莫斯年，一边在侍童的伺候下麻利地调配着瓮中的奇珍，一边头也不抬，严厉地呵斥着院中的灵汐。

只见灵汐正站在烈日之下，双手各高高举着，左手一把湛金斧，右手一柄八棱熟铜锤，眼见着少说不下三四百斤。

左脚还悬空拖着一只吹弹可破的清净琉璃瓶，单靠着右腿的支撑保持平衡。

这姿态，远观之下好似敦煌飞天仙子曼妙舞姿，颇显婀娜，却不知实则痛苦非常，支撑艰难。

现下，灵汐身上由内到外几层衣衫早被汗水浸湿，面上亦是发丝轻垂，汗流不止。

看样子，她已经坚持了几个时辰，却也不敢吭声，只得紧咬着薄唇，勉力强撑着，不敢有丝毫晃动。

这会儿，锦辰甩着鱼尾贪着水中凉快，只露出幻作人形的上身倚在明泽潭边。

一面笨拙地练着给灵汐缝补衣衫，一面远远瞧着，心疼不已，却也不敢上前，生怕惹恼了殿中的莫斯年，害得灵汐被罚得更重。

而一早便在一旁阴凉处候着的临渊、飞渡亦是见惯了此番，不敢做声，只等什么时候药童仙官气消了，才敢上前帮灵汐取下擎着的器物便是。

又过了个把时辰，莫斯年依旧专心于手中芳草，全没有要放过灵汐的意思。

却此时，庭院之中，忽得一阵清风，正是九烨飞身入内之时，灵汐脚上的清净琉璃瓶瓶薄如纸，瞬间被风吹落，险些掉在地上摔碎了。

恰被九烨抬手一缕清云稳稳承住，再度摆稳在她脚面上。

吓得灵汐一阵惊心。

灵汐见着九烨终于回来了，虽仍是不敢妄动，却是满眼的委屈溢于言表。

九烨见着灵汐立于院子当中的情势，和可怜楚楚的神情，再望望殿内一脸嗔怒还并未抬眼瞧他的莫斯年，便心中有数了。

这情景，三年来，他自是再熟悉不过。

本以为因着此前几番经事，灵汐也该学着听话些，乖乖在云中阁里潜心修习功法，断了外出的念想。

哪成想，那三番两次要命的劫难根本没给这小妖多少教训，反而因着法术习炼得日渐高深，这小妖愈加有胆子四处乱逛了，更是对搜寻天宫珍宝着了迷。

时时刻刻，心心念念便是能找到一件可以助她生出新身的法宝，几乎要把这天宫的各位仙神的府邸都搜罗个遍了。

当然，她也不是真的偷盗，或者说，她不觉得是偷盗，她就是趁着哪家府邸没人看管的时候大摇大摆的拿了看中的法器回来，试出无用，便再送还回去。

又或者，若是入了她的眼，觉出好看的，也会直接用来装点云中阁宫内各处。

只不过，她的审美，自是还如在京华幻境中般没什么长进，布置起来，左不过是怪诞不羁，更令九烨和莫斯年，甚至是临渊和飞渡都没眼看的。

实则，早在今日归来，与帝君复命之前，九烨已在南天门处的阆苑之中，将拾遗台上的失主名簿带回来了，因而对云中阁中的情景自是早有预料。

此际，九烨专意不去理会还辛苦擎着重物的灵汐，只快步入了阳明宫大殿之中，要想为灵汐解脱，还是得先安抚了莫斯年的怒气才行啊。

“回来了。此番征战鬼域，可曾损伤？”

莫斯年确还是最关心九烨的，手里看似精心制药，心里却盼着九烨整整一天光景了。

好在心知明日便是灵汐的大日子，九烨今日必会赶回来的。

“此去领三万飞麟军，自是大获全胜，不曾受伤。”

九烨小心应着，走到桌边，先给莫斯年续满杯中茶，才给自己也斟满一杯，对座，一饮而尽。

“此番大破鬼域，可谓是天族千年来又一不世之功，不知此番天后可会为殿下庆功！？”

莫斯年见着九烨大获全胜还完好而归，自是瞬间忘了气恼，发自心底为九烨高兴。

“庆功是小，毕竟此胜非我一人之功。但此番一举击溃鬼域偷练邪法禁术的鬼煞十万大军，也算镇服了鬼域一众因我当年失手灭杀郁垒积下的怨念，确是为六界破除一大祸患，更为天地苍生守住了正道。如此，本宫也可安心了。”

两军大战自是凶险异常的，但九烨从来不愿详述于此，不仅因着杀戮并非九烨所愿。

只是他身为战神不得不为苍生承此罪孽，更是免得莫斯年时常过分担心。

“你呀，就是因着从来不问名利，甘心为人驱使，那天后如今才如此只手遮天的。”

莫斯年最是知道九烨这些年来的委屈的，忍不住为他抱不平。

“斯年！莫出此言，天后统御六界乃父神授意。何况，自天魔大战以来，天后一直勤勉守制，确也在尽力扭转这六界破败之局。我本不过区区南极战神，自当奉旨出征，必不敢做他念。”

九烨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事，天后既然忌惮于他，那他便收敛锋芒，只专心于本份便是。

“你自是这般明义，也要天后心领神会才行啊。可你瞧瞧，她不还是终日忌惮于你、苛责于你，除了利用你的战力，可曾真心信任你吗？就说此次吧，那鬼军可有十万之众啊，她却只令你率飞麟军驻守鬼域本部兵马破阵，若不是你本就战力超凡，此番还不一定是怎样呢！亏得你从来出征必胜，我真不敢想，若是哪天，真的战败而归，她天后岂不是更有害你的口实了！”

莫斯年最是看不惯九烨受一丝委屈，可偏偏天后就是常苛责于九烨，他是怒而无处言。

“就属你杞人忧天。本宫可是堂堂战神，怎会战败。好啦，我知你替我委屈。我答应你，若下次再出征，必定多争取些随军就是。”

九烨知道莫斯年的担忧不无道理。

“你呀，最会应付我，一到那凌霄殿上又变做哑巴。”

莫斯年心知说也没用，但他的担心却是真切。

每每九烨出战他都必定提着心，时刻记挂。

毕竟，他能救回九烨一次，可未必次次都能救得回。

“好啦好啦！咱俩再耽搁一会儿，估计那院子里的小妖就快被晒化了。”

九烨心里还挂记着灵汐，也是怕莫斯年越说越担心，就没个停下来。

“她！你还说呢！你出征这一个月，她简直要把这天宫掀翻了。若不是我及时收伏回来，怕是要把你这云中阁的脸都丢尽了。”

莫斯年抬眼瞥了瞥还杵在院中艰难支持、不敢妄动的灵汐，气就不打一处来。

“是又去哪家神仙宫中寻宝物了？”

九烨自是最了解灵汐的癖好，见着莫斯年气还没消，也只好先按兵不动，不可急于为灵汐说情。

“你不是都看到那失主名簿了，还问我！”

莫斯年知道九烨一准儿会去南天门阆苑处取来的。

“我一回来，最是怕你担心，必是最先回来让你见着放心的，哪有功夫看这簿子。”

九烨把簿子现在桌上，这才悠悠地翻看起来。

“难得你也知我担心不易。”

莫斯年听得九烨之言，且不论真心与否，反正很是受用。

“左不过还是之前几位熟络的仙家，也都是些好说话的，一会儿我便亲自带她挨个上门赔罪便是。”

九烨放下簿子，这套操作从最开始的难于启齿，到如今的不以为意，他这位南极战神也是被灵汐这小妖逼得把仙家尊荣都看淡了。

“先前那几位西边的神仙，我都带她去过了，还赔了几样拿的出手的仙丹和法器。剩下东边和南边这几位，我是没脸再去了。再来她手上那三件宝贝又是从太虚幻境藏宝阁中拿出来的，你别忘了带她放回去。还有……还有最难的一处，一会儿让她自己跟你说！”

莫斯年也是一样，这几年九烨不在时，没少代他处理这些荒唐事。

由来本是一身傲娇脾性，生生被灵汐磨得没了脾气。

原本药王爷下界后，天上地下谁不得求着他药童仙官，才能盼得仙丹灵药渡劫化难的。

谁不知道这药王殿里的药童仙官从来是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什么仙阶仙品的名头，多大的人物都不曾放在眼里，全由着个人喜好处事救病的。

如今却变成带着这劣迹小妖到处给这位神仙、那个仙倌赔着笑脸的卑微小仙长，真真是难为这位高傲的药童仙官啦！

“即是一会儿还要出远，此刻，便叫她稍事歇息吧，不然这狼狈样子带出去，旁人还以为你我苛待她呢。”

九烨见着莫斯年语气缓和了些，便赶紧为灵汐求情。

“就你一味惯着，才使这小妖从来死性不改！一回来便只知道心疼，她那一身本领，这区区五个时辰可还算过分了不成？”

莫斯年最是气九烨一味纵着灵汐，才叫这小妖这般难于教化。

“不过分不过分，她这劣迹，再多七八个时辰也是应得。”

九烨见着莫斯年还是没消气，赶紧顺着说道：

“斯年说的没错，全怪本宫平日里纵得厉害。明日即是入明堂的日子，往后，就由文昌帝君和一众仙师管教这小妖，再不敢惹我们莫大药仙劳心了！”

“还说呢，待进了明堂，看还有谁像你这般纵她！”

莫斯年听得九烨之言，心知是在着意哄着自己消气，便也确是不怎的气了。

见灵汐此刻艰辛模样，确是也得了教训，心底的气恼作罢，只递了一个眼神给九烨，算是放过灵汐了。

“还不快向仙官认错！”

九烨赶紧抬手一挥，解了灵汐的定身术。

灵汐早已四肢颤抖不已，僵硬得难以动弹。

亏得临渊、飞渡快步上前帮她取下了那两只重器放在一边，又左右开弓疏通手脚，才勉强可以小心动弹。

“灵汐知道错了。还请仙官和殿下莫要生灵汐的气。”

灵汐强扭着僵硬的肢体，缓身在地上跪好了，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地悄声朝殿内认错。

“错是认得极诚恳，却是从来不改，每每都是明知故犯。看哪天你再给你家殿下惹出祸事，把我气急了我便赏你一颗化元涤魂丹，教你灰飞烟灭了倒也清净！”

每次灵汐认错，莫斯年都必得用那从没人听过见过的所谓化元涤魂丹吓唬她。

“好啦好啦，天色不早了，我看还是早点带她去各仙家处赔罪才是。”

九烨见着此关总算是过了，便不忍灵汐再在地上跪着，赶紧辞了莫斯年，带着灵汐出宫去了。

临出了宫门之时，九烨才发现自己的衣袖里多出几盒莫斯年秘制的三花玉露培元丹。

这可是莫斯年极为宝贝的仙丹啊，从前任凭多少仙家不远万里来求，百般谄媚讨好，莫斯年都是不舍轻易拿出来的。

如今，为了九烨和灵汐前去仙家处赔罪不至被苛责冷遇，竟然甘愿拱手相送，可见莫斯年虽平日里对灵汐严厉了些，但心底还是真心疼惜她的。

思量至此，九烨不言，但心底早已微微生出一丝暖意。这个莫斯年从来便是这样面冷心热。

只是这时的灵汐却不知这两人为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心思。

她的心里，尽是些没头脑的混沌思量，终究一副小妖的心性，尚未完全生出似人似仙的缜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