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屹立在关中平原之上。
长安筑城,那是西汉时期的事情,但是在西汉之前,这一片地区本来就是西周和秦朝的都城,西周的时候叫酆镐,酆京和镐京的合称,而秦则为咸阳。
这里一直都是天下之政治经济中心。
不过在汉之前,长安其实也只是咸阳治下的一个乡聚而已,是秦始皇的兄弟长安君的封地,这才有了长安之名。
秦末汉初,高祖刘邦击败项羽,定鼎天下,在选择都城的时候,听信了麾下谋将娄敬的建议,定都关中,最后选了两个地方,一个雒阳,那时候叫雒邑,而另外一个就是秦旧都咸阳。
为此刘邦询问张良,张良曰:“东周虽然比秦晋两世好,但雒邑城郭仅数百里,田地太薄,四面都是平地,容易遭受到攻击。
反观关中有函谷关、陇蜀的沃野千里,南边有巴蜀的富庶,北边有胡人畜牧的便利,可以在三面防守,并向东方牵制诸侯,只要握住渭水通运京师,当东方有变,就可以顺流而下。
正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刘邦欣然接受建议。
可心中又不愿意承秦之都城为自己的都城,就选择了咸阳回下的长安聚筑城为都,当然,事不可一蹴而就,长安建城也是循序渐进的。
高帝五年,置长安县,高帝七年,才正式定都,然后在渭河南岸,阿房宫北侧,秦兴乐宫的基础上重修了宫殿,命名为长乐宫,建造了长乐宫,才开始修建了未央宫。
有了长乐未央,才有了帝都之雏形。
而真正让长安开始发展起来,是惠帝时期,惠帝时期长安才开始真正的规划,修筑城墙,规划城门街道,划分闾里,更是建了长安九市,带动了关中商业发展。
经一代代的修建和完善,长安城成为了天下少有之雄城,更是西汉二百年的政治和经济的中心,而到了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打通丝绸之路,而长安城就是连接欧亚的桥梁,丝绸之路的起点。
花无百日红,繁荣终有没落,西汉末年,王莽时代,天下纷争,战乱不止,长安城一度毁在战火之下,修建这么一座都城,用了不知道几代人的努力,而毁掉,只需要一场战争而已。
汉光武帝平战乱,承天下大统,最后选择定都雒阳,可依旧重视长安,把长安名为西京,开始重建长安,不过战乱之后,人口锐减,十室九空,东汉用了一百多年,才算是让长安恢复了一点点元气吧。
可三辅之地长年受到边患的影响,并不太平,长安也多少有些混乱,可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了,只是这天下动乱,长安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初平元年,西凉军挟帝入长安,随之而来的,除了文武百官,还有雒阳城的数十万百姓,数十万百姓一下子涌入了长安城,迅速了为这座已经没落的城池再一次带来的喧嚣和热闹。
然而,数十万军民也给这一座城池带来了无数灾难。
长途迁徙,就需要有新的房舍和田地来面对生活,可数十万的雒阳军民南下却没有一点点的准备,长安自然就要承受这最大的苦楚,本来长安城的那些人,不管是大户,还是普通百姓,每天仿佛都在上演,被人夺取耕地和房舍的事件。
无处所居的人自是无所顾忌,烧杀抢掠都在不断的上演……
而朝堂,经此一遭,惊魂未定,天子也好,文武百官也罢,此时此刻顾得了自己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百姓安居乐业的事情,甚至他们也为了自己的立足,巧取豪夺。
…………
一条宽敞的街道上,人满为患。
衣衫褴褛的人或是站着,或是蹲着,他们表现出了饿殍遍野,此时此刻的他们是仿佛看不到希望,麻木的活着,也有人躺在街道上,甚至有些尸体不知死去多久了,却不曾有人理会。
这些人曾经都是天子脚下,帝都臣民。
如今也是。
可他们的生活却已经变得天差地别,从安居乐业到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一家子被挟持西入长安,一路上颠破流离,死的死,丢的丢,侥幸能活到长安的,没有房屋,没有田舍,无根之源,浮萍之命。
“老爷,前面有人拦住了路,要出兵驱赶他们离开吗?”马车驶过,多为拦路乞讨之人。
“算了,他们求活而已,无需多事,我们绕路吧!”
“诺!”
马车缓缓从旁边的小路给驶过,仿佛看不到这些乱民。
坐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幕的,乃是受命于危难之秋的当朝重臣,司徒王允。
他铁青的脸庞,却有一股凌厉的杀意,更是无尽的懊悔:“老夫造孽啊!”
王允在朝廷人心动乱之时,领了杨彪辞掉的司徒之职务,更是兼了尚书令之职,他用尽全力在维持西凉集团和朝堂之间的关系,竭尽全力的保护天子的合法性。
然而,这一幕终究有些刺痛了他的心神。
马车行驶到了未央宫前。
此时的未央宫并没有昔日之皇宫之景象,宫城看起来有些破旧,自赤眉之乱后,未央宫被焚了不少宫室,经过大半年修筑,才算是勉强能居住。
天子毕竟是天子,不住宫殿,何以为帝。
而在宫殿门前,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了,皆乃朝廷之臣,来面圣的。
王允下了马车,众臣纷纷行礼。
“拜见司徒大人!”
雒阳被焚烧,百万军民南下,唯有区区几十万君民能抵达长安,一路上死伤无数,然而那都是普通百姓,对于朝堂官吏来说,无非就是把朝堂从雒阳搬到长安。
朝堂百官还是保存了挺好的。
“诸位无需多礼!”
王允纷纷回礼,然后准备入宫面圣,这时候迎面上去,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人。
他愣了一下,然后才微微拱手行礼:“琬,拜见司徒大人!”
“子琰兄,我们之间无需多礼!”
王允微微一笑,虚扶了一下,两人并肩而行:“吾等同行吧!”
“诺!”
“子琰兄怎如此拘谨啊,这可不是昔日的你,尚未入朝,你我兄弟之称,不必称谓官职!”
“是某过于谨慎了!”中年人微微苦笑。
“谨慎点好,多事之秋啊!”王允感概。
“子师兄,听说太师已入城了,可怎不来面圣?”中年人突然问。
中年人乃是司隶校尉黄琬,黄琬乃是荆州氏族,江夏黄氏之人,他的曾祖父是尚书令黄香,祖父乃是太尉黄琼,世代簪缨,年少有慧名,早年入仕,因为党锢之祸而放弃仕途专心学识。
中平年间,再次出仕,为右扶风,后入京都,历任大匠,少府,太仆,后更是出任了豫州牧,平定了豫州之乱,被朝廷封了关内侯,乃是文武全才之辈,能打仗,也能上朝堂。
在雒阳时期,董卓入朝,天下文臣皆反感,有挂印而去之意,然是他和王允联手支持了董卓,稳住了朝政,然而在迁都之事上,他曾与董卓以理力争,最后却有理说不过莽夫。
入了长安之后,领了司隶校尉之职。
“太师一力肩负大汉之江山安危,当日理万机,如今刚刚从关东回师,必首先安抚军务,定了军务,才能定长安,而如今天下纷争未止,更有关东贼子,想要另立新帝,此时此刻,当团结一心,万万不可多生事端!”王允有些苦涩一笑,然后低沉的说道。
董卓刚刚进入雒阳的时候,还是很谦卑的,对于他们这些大臣十分礼待,而那时候外戚与官宦之斗,早已经让朝堂疲惫不堪了,为天下安稳,支持董卓,稳定朝政,是他做的一个决定。
宁可负一身之骂名,亦要扶朝廷之安稳。
支持董卓入朝。
只是这个选择,渐渐的他发现,错的太离谱了。
董卓若只是简单的武夫,尚可节制。
然而这个西凉蛮夷出身,对天子,甚至天下,心无敬畏。
得势便猖獗。
他曾想,即使这位是王莽,尚且有余地,可这位,恐怕连王莽都不如,毒杀天子,夜宿龙床,他眼中,还有大汉吗?
“传闻韩馥和袁绍要立襄贲侯为帝,可有此事?”黄琬压低声音问。
襄贲侯就是幽州牧刘虞。
董卓毒杀少帝,扶持陈留王,控制了朝廷,又在虎牢关打了一仗,然后迁都长安,更是把雒阳一把火烧掉了,再在雒阳厮杀了一番,连翻带打的,把关东群雄狠狠的收拾了一番。
毒杀少帝的事情隐秘,不过只是猜测,无实证,可陈留王乃是先帝之子,继承帝位却是名正言顺的,就这一点,天下正统,依旧在长安。
这关东群雄却不愿意了,既然没办法把皇帝夺回来,那就另起炉灶了,汉室宗亲又不在少数,佼佼者也不少,幽州牧刘虞,益州牧刘焉,出类拔萃之辈。
韩馥袁绍立足冀州,扶持刘虞,乃是与幽州共赢之举。
“的确有消息传回来,冀州要立襄贲侯为帝,然而此事尚未定,若当真如此,天下之贼,必乃他韩文节与袁本初,天下当共讨之!”王允冷笑:“先帝曾说,襄贲侯乃忠义之士,想必他不会如此无君无父!”
他立场是天子,有人想要打掉天子的合法性,就是在掀翻整个朝廷,他自不允许,他已经连续十几封信函送出去了,关东若有人当真如此大胆,他也不妨让董卓再打一仗而已。
“就怕这君父,已非天下人之敬也!”
黄琬幽幽一叹,他看了一眼四周,并无人靠近,便压低声音,开口:“司徒大人,这天下之人之所以会怀疑君父,无非就是小人旁侧,奸臣当道,若能除了这小人,斩了这奸臣,君父之名,当为天下传!”
这关东群雄征讨的从来都不是天子,而是董卓。
天子的旨意出不了关东。
那是因为天下已经认定,天子受到了董卓之挟持,所以不尊之,可独尊儒家几百年,君君臣臣早已经渗入了每一个读书人的思想里面去了。
若能除了这贼子,天下必再尊天子。
他这么想,并没错。
只是低估的是人的野心而已。
雒阳那一把火,烧掉了,并非只是一座都城,而是烧起来了无数人的野心,汉失雒阳,失了也是这正统之名。
“子琰兄,不可轻举妄动!”
王允想的更多,他摇摇头,低声的说道:“天下为重!”
“天下为重?”
黄琬惨笑:“你看看这长安城的百姓,这天下还是大汉的天下吗?”
“当有拨乱归正的一天!”
王允平静的眼眸藏着汹涌波涛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