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的瞳孔收凝,面容越发的严峻,看着蔡琰的眼神都变得了危险很多了:“是你们不在乎,还是你们根本就想要这么一个结果啊?”
他问完之后,不等回答,继续问了一句:“你们在天子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如此的无法无天,无君无父,你们就当真不怕天下人再反你们吗?”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长安城有秘密,但是天子并没有秘密,秘密都在李文忧和李君临这里了,他们这些人,做什么事情,反而好像都在他们眼皮底下一样的。
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也很愤怒。
无规矩不成方圆,若连天子都盯梢了,这朝堂,还有什么规矩呢。
“是不是我们要的结果,哪要看你们想做什么!”蔡琰平静的回答自己父亲的问题:“至于天下人反不反,就已经很明显了,当初十八路诸侯都杀不进关中,如今……”
她冷笑:“各有各的私心,无君无父的,又不只是我们,四世三公的袁氏一族,都准备另立天子了,他们眼里面就有朝廷,有君父了……”
蔡邕无言以对,他只是固执,不代表不明白天下大势,雒阳一把说,烧掉了大汉四百年的基业了,更是烧掉了大汉的正统地位,汉已失其鹿,收拾旧山河,何其艰难。
“父亲!”蔡琰一边倒酒,一边提醒说道:“你若效忠陛下,那不是问题,我家主公也效忠朝廷,一条路的,你我不必针锋相对,但是你若是与王司徒密谋什么,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她冷笑:“如果我不能让这长安城太平安稳,我家主公是不会出征的,他既把长安城交给我,我就会不择手段的把这事情做好,为了稳住长安城,为了这关中不乱,他郎中令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放肆!”蔡邕怒了,眼神之中都冒着杀气,死死地盯着蔡琰。
郎中令是指李儒。
李儒做了什么事情,让这士林都对他口诛笔伐的。
那只能是毒杀少帝了。
这件事情不管他是不是给董卓背锅了,他就是做了,这声名狼藉的名声,他就得背千秋万代,读书人的笔,会把这些记录下来了,会代代相传,会把他钉死在读书人的耻辱架上。
“蔡昭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当真为了那西凉子,如此无法无天吗?”蔡邕是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儿,走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是儒家的读书人。
儒家之道,君君臣臣。
弑君是不可逾越的底线。
“我是为了天下!”蔡琰抬头,目光坚定,面色淡然,丝毫不惧的说道:“今日抛开了父女的关系,你我就论道,你要顾君,我要顾民,道不同,不相为谋,各凭本事!”
“你藏着,不敢现身,若是我把你的身份抛出去,你觉得,你还能如此安稳吗?”蔡邕冷笑:“女子之身,插手天下大事,牝鸡司晨,那些投靠你们的读书人,第一个就会发难,会逼得你的那个主公,把你拿出来祭旗,你的权利会在瞬间崩塌……”
没有父女这一层关系,他们就是朝堂之上的政敌了。
蔡邕是保皇的。
保当今天子,是他一个读书人的本分,哪怕以身饲虎,在所不惜。
蔡琰的选择既然不一样,那就是天子的对立面,是敌人,政坛上的敌人,那是不能留情的,哪怕半分的纰漏,都会导致全军覆没。
这就是政治的残酷。
“我敢做,自有我的底气,而且我敢面对父亲,自然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蔡琰冷笑,看着蔡邕:“父亲,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我若连死都不怕,我就不会惧怕天下所谓的流言蜚语,而且,你又如何知道,即使我身份暴露了,成了天下读书人的公敌,我就一定会被放弃呢,你是你,不要用你一个儒家读书人的想法,去揣摩我们家主公……”
她深呼吸一口气,补充说道:“而且,我和你也是不一样的,我没有你的宽容大量,自小就睚眦必报,谁让我不好过,我自然让他不好过,你可以把我身份捅出去,但是我保证,哪怕我堕落地狱,也能让这长安城,包括未央宫的那一位,付出惨痛的代价。”
蔡邕闻言,面容有些阴沉不定的,眼神越发的阴鸷,看着蔡琰,心情越发的复杂起来了。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父女会走到这一步。
越是如此,他越是憎恨卫家。
若非卫家。
他的宝贝闺女,也不会一步步的沦落到这个地步,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又怒,又心疼,怕有一天,她犯众怒,不得好死。
他读书多,了解历史,历史上,女子出头,哪怕是掌控权柄,强如当年的吕后,可有好下场……
“李桓早晚会反的!”蔡邕深呼吸一口气,有些阴冷的说道:“不仅仅是反陛下,恐怕还会反太师,所以你们在做局,把吕布圈进去了,让太师收拾了吕布,你们才能更好的反……”
“吕奉先要转换门庭,要当四姓家奴,又不是我逼的……”蔡琰冷笑:“是我给他做局吗,还是他不够安分啊,降了太师,又想降了天子,当真选择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郑泰呢?”蔡邕是不出门便知道天下事的人,他的动手能力不强,分析能力却很强,天下大局,了于心中,这长安局势,更是摸得透透的,他很清楚,谁是保皇党,谁是太师嫡系,更清楚,多少人想要浑水摸鱼,只是,有心无力,知道是一回事,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郑议郎?”蔡琰笑了笑:“他只要不动,就没事,他要是反了,他必死,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不是我在盯着他,盯着他的那个人,现在也在盯着你我,你要是露出了一点点痕迹,他都会追寻过来了,他现在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我的斗笠给掀开了,他这个人,不容许太多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之外了,有主公一个就够了,多一个我,他寝食难安!”
“李文优!”蔡邕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你与其在这里告诫我,不如想想办法,让郑议郎停下他那愚蠢又无畏的动作,若是杀了一个太师,能安稳天下,太师已经死了!”蔡琰淡淡的说道:“我们主公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天子不能死,太师不能动,谁若触碰了底线,杀无赦!”
“天子不能死,太师不能动?”
蔡邕闻言,心中微微一动,这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若想要关中太平。
天子和太师,都不能有任何闪失的意思。
可他却迷糊了,越来越有些,摸不明白李桓到底是一个什么人,李桓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单纯的军权吗,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权柄啊?
“郑议郎我会劝一劝,但是天子……”蔡邕有些叹气。
“王司徒不相信你了!”蔡琰有些嘲讽的笑了起来。
“王子师恐怕不是不相信我,他是不相信所有人了,包括他自己!”蔡邕无奈的说道:“张温本来就是天子的心腹大臣,最有希望执掌兵权的,所少人想要在北军之外,重置南军啊,可如今……”
张温的倒戈相向,给整个保皇党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让多少人都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了,一时之间,保皇党内部,风声鹤唳的,谁都不敢相信。
“你若不能让天子足够的安分,我就会出手,我不可能让李文忧出手,让事情变得无可挽回!”蔡琰平静的说道:“而且朱儁马上进京了,这天子有了依靠,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情来,一番不可收拾,连累关中之安稳,那他也就活到到头了!”
蔡邕看着蔡琰,张口闭口的,对天子那蔑视感,让他都很不舒服,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如今的局势,挂在嘴里面的忠心让人信不过,反而是那些口诛笔伐之辈,更加好相处一些。
“此事,我会解决,陛下能听自然最好,陛下不听,我当死谏!”蔡邕咬咬牙,把事情拦下来了,他不想当裱糊匠,但是这朝廷,少的就是一个裱糊匠,他必须要修修补补,稳住这局势,不然,一乱起来了,永无宁日了。
“你喜欢吧!”
蔡琰耸耸肩,她还盯着呢,能让蔡邕死谏,这也太小看自己对于长安的掌控力了。
“公事聊完了,朝堂之上,你我各凭手段而已!”蔡琰岔开话题:“咱们聊聊私事吧,太学重开,我想要举荐一些人进学,不知道父亲可不可高抬贵手?”
“何人?”蔡邕问。
“一些军汉!”蔡琰说道。
“胡闹!”蔡邕冷喝:“太学乃是读书人之地,若让这些军汉混在其中,岂不是丢尽我儒家读书人的脸面吗?”
“父亲格局不够啊!”蔡琰讽刺:“圣人曰,有教无类,读书人能教,保家卫国的军人,就不能教吗,在父亲眼中,人有三六九等,还是在读书人眼中,军汉就天生不应该读书啊!”
“不用拿这样的话来刺激老夫!”
蔡邕冷笑:“军汉粗坯,战场厮杀,血性冲天,一言不合拔刀,伤人伤己,谁敢与之同窗,的确,圣人说了,有教无类,但是教可以,可不是这样教的,你若请不到人启蒙,我可以帮你,可想要入太学,是有门槛的,老夫一视同仁!”
“没问题!”
蔡琰自信的说道:“父亲要一视同仁,我自然也不惧!”
她亲自教出来的人,还怕考试不成。
“你很有自信!”
“不应该吗!”
“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们这些粗坯军汉,到底有多少学识!”蔡邕冷笑,一盏酒喝完,站起来,拂袖而去。
“父亲啊!”
蔡琰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还是安安心心的当这个太学祭酒,教书育人,修书立传吧,这朝廷是吃人的地方,你,不应该掺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