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相府,甲士林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临大敌,比起大明宫的守卫,有过之而无不及,极是吓人。
若是无人带领,都不能靠近。
李渔要钱唤宁他们留下来,自己跟着管事靠近相府,甲士搜身,寸缕不放过,没有问题后,这才放二人进入。
管事带着李渔,来到一间宽敞明亮整洁的大厅里,李渔放眼一瞧,大厅极大,足以容纳四五百人。
大厅雕梁画栋,镶金嵌玉,极尽工巧之能事,地面铺着上等汉白玉,站在大厅里,就象置身于一座纯玉打造的宫殿里。
唯一的问题,就是大厅空空荡荡,没有桌椅这些在唐朝出现不久的家具,更没有案几,这些存在了数千年的家具,就连垫子都没有。
有百多两百官员,有的面黄肌瘦,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吃饱过了,给饿成这样;有的倒是身康体健,只是嘴唇干裂,都快脱水了,这是要步外面摔倒那个官员的后尘。
不管是哪种情形,他们都是跪在地面上,这可是硬梆梆的汉白玉地面,双膝跪在上面,要不了多久,双膝就会麻木酸疼,甚至于红肿,无法再跪了。
李渔略一扫视,只见他们满脸痛苦,有人摇摇晃晃,随时会摔倒,却是不敢吭声,不敢叫苦,只能咬牙苦撑。
“李林甫不愧是奸相,处处算无遗漏,这也在他的算计中,要让官员们破胆,然后只能一切听他的。”李渔很清楚,不是李林甫出不起家具,而是他故意不出,借机折磨官员,磨尽其锐气,然后对李林甫只有言听计从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你在这里候着。”管事嘴角微微上翘,看着李渔,你很快就会和这些官员一样。
李渔来到一处没人的空位,一屁股坐了下来,双腿张开,箕坐于地,这在古代,是极不礼貌的事情,是对李林甫的轻蔑侮辱。
旁边的官员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却是没人提醒他,个个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李渔惹得李林甫生气,李林甫要惩戒他,出口怨气,说不定心情大好,就会召见自己呢?
李渔坐下来,高昂着头颅,眼睛四处寻视,一副很无聊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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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在月堂里得到禀报,喜气洋洋:“不错,不错,有点胆识,嗯,上次如此有胆识的人叫安禄山。”
正在算账的杨钊双手捧着账册,不由得一抖,浑身发冷,很为李渔惋惜,你要承受阿郎的怒火了,一定会破胆的吧。
杨慎衿也如此想,满脸兴奋,好想看看李渔由桀骜而驯服的转变,脸色一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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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李渔无聊的时候,只见一个中年官员,身着紫色袍服,腰束九环带,佩着金鱼袋,足蹬尖头官鞋,官威堂堂,威仪不凡,他快步进来,双膝一软,跪在坚硬的汉白玉地面上,双手扶地,额头重重磕在汉白玉地面上,以信徒面对神明的虔诚语气,道:“小的王鉷,参见右相。”
这一磕,力道不小,如同撞响了巨鼓似的,李渔一瞧,只见王鉷额头上起了一个大青包,跟包子似的。
这一磕,王鉷不是磕在坚硬的汉白玉地面上,而是磕在一众官员的心坎上,个个屏声静气,大气也不敢喘,原本还有些人昂着头颅,一见此情此景,立时低头垂首,腰板弯下,如同奴仆见到主人似的。
王鉷,御史中丞,四品官员,然而,他是李林甫的心腹爪牙之一,却是服紫,佩金鱼袋,比起三品重臣还要贵重。
如此一个贵幸无比的人物,竟然在见李林甫之时,执奴仆之礼,何等吓人也。
由不得这些官员不破胆。
李渔眨巴着眼睛,看着王鉷,在心里说:“这一招是很妙,吓得安禄山破胆,然而对我没用,我可以看戏,看他们表演。”
王鉷一个响头磕下去,这场表演不过是拉开序幕而已,只见他双膝着地,双手扶在地上,一齐用力,膝行而前,每膝行一步,再磕一个响头下去,然后再膝行,再磕个响头,如此循环往复,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就是群臣在大朝会上参见圣人,也未用过如此大礼,这太吓人了。
一众官员在王鉷的身影消失后,个个双手扶在地上,额头触着地面,彻彻底底的驯服了,一点反抗李林甫的心思也不敢有了。
李渔看在眼里,无语在心头:“也不知道这是大唐的官员呢,还是李林甫这奸臣的私人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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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堂里。
王鉷膝行而前,一路磕头而行,额头上破皮了,渗出了丝丝鲜血,双膝红肿,疼痛难忍,然而王鉷硬是不叫疼,仿佛那双膝盖不是自己的。
一见王鉷进来,杨钊忙放下手中账册,站起身来,前来相扶:“王兄,你何故如此?”
王鉷跪着不动,冲帘子一个响头磕下去:“阿郎相召,语‘有请王大夫’,这必是要我大礼参见,我岂能不尽心尽力?”
“王鉷,辛苦你了。”李林甫的声音不含喜怒:“上次安禄山前来我府里,桀骜不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一声‘有请王大夫’,王鉷立时会意,三叩九拜,响头不断,膝行而前,安禄山吓破了胆,从此成为我麾下干将。”
安禄山是个心气高傲之人,桀骜不驯之辈,第一次前来相府见李林甫时,完全不把李林甫当回事,李林甫就是用了这招,吓破了安禄山的胆,再和安禄山相见,如同安禄山肚里的蛔虫,把安禄山的心思说得通透,从此安禄山就怕了李林甫。
若是李林甫赞扬他,安禄山就高兴,若是李林甫不满,安禄山就直呼“我且死”,从此,李林甫就是安禄山最怕的人。
李林甫要安禄山做什么,安禄山就得做什么,从不敢违逆,从而也就成了李林甫最重要的爪牙之一。
而这一切,都是从王鉷在李林甫面前演的一场戏开始的。
今日,李林甫为了威慑李渔,重施故伎,再演这出戏。
“谢阿郎夸奖。”王鉷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
李林甫淡淡的道:“起来吧。”
“谢阿郎。”王鉷谢一声,艰难起身,然而因为膝行太久,膝盖红肿,吃不住力,站立不稳。
杨钊伸手扶着他,来到短案后面,让他坐下,再给他斟杯热茶,递到手里。
王鉷接在手里,道谢:“谢杨兄。”
杨钊笑道:“王兄何必言谢,都是为阿郎做事。”
坐在对面短案后面的杨慎衿看在眼里,嘴角一扯,傲然道:“鉷儿……”
王鉷眼里闪过一抹凌厉杀机,却是快速隐去,杨慎衿却是没有发现,冲杨慎衿抱拳见礼:“见过表叔。”
杨慎衿左手抚着颏下长须,理所当然的受了这一礼。
杨钊眼睛余光瞄了瞄杨慎衿,嘴角快速掠过一抹意味莫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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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已经演完了,相信李渔一定会被吓破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就行。
杨钊算账,杨慎衿辅助,王鉷坐在一边抚着膝盖养伤。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过了一阵,有管事前来禀报:“阿郎,李渔仍是箕坐于地。”
李林甫没有喜怒的声音传出来:“不急,他会恭敬的。”
又过了一阵,管事再度来报:“禀阿郎,李渔仍是箕坐。”
李林甫不急不躁:“急什么?安禄山何等桀骜之人,也得低头,区区李渔,何足道哉。”
如此三番五次,管事不断来报,李渔依然箕坐于地。
李林甫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的所作所为,被李渔识破了。真是没有想到,小小棣王府里,竟然还有如此人物。”
杨慎衿不悦:“阿郎,小小李渔如此无礼,不如轰走了事。”
王鉷快速瞄了杨慎衿一眼,冲帘子道:“阿郎,识破了又如何?大势在我。”
杨慎衿瞪了王鉷一眼,你反对我,就是不给我脸面。
杨钊一副什么也没有看见的神神在在模样,其实什么也看见了。
“嗯。”李林甫赞赏:“王鉷说得对,大势在我。既然演戏不能让李渔屈服,那我就亲自让他屈服。天下豪杰,未有遇我而不屈者也!”